确认它们的存在后,罗伊捧着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帐。与此同时,与他睡同一个营帐的宾尼睁开了眼。他粗暴地推醒克里斯:“喂!醒醒!他起来了!我早说过他有问题!”
克里斯发出了一声困倦的呻吟:“干……搞什么鬼宾尼……”
“我说罗伊,他鬼鬼祟祟出去了!”
“他也许只是去撒尿……”
宾尼用力拽他,发现克里斯不准备醒过来后,果断放弃了他,独自掀开营帐追了出去。
罗伊避开湿地中的沼泽,顺着较为干燥的土地走入一片草丛。宾尼拔出了小刀,悄然跟到草丛边,扒开草,从缝隙中,看到罗伊的轮廓。他面对那盆植物坐着。
宾尼在草丛边守了好一会儿,但罗伊半天都不动。既看不出是在偷摸做什么,也看不出是在等什么人。
宾尼走近了一步,想看得更真切。脚尖碰到草,发出了声响。他赶紧停住,看到罗伊的轮廓仍不动。仔细听,甚至听到了轻微的鼻鼾声。
宾尼愤懑地想,这家伙在搞什么鬼,不会是睡着了吧!有什么诡计就放马过来啊!为了队员,我绝对不会被你这点诡计骗到!他坚持守在那里,眼皮打架,越等越困,但罗伊真的一晚上没动。甚至在那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抱着自己那盆植物去到没人的地方独自入睡。
在坚持跟了他整整七天后,克里斯看到宾尼那满眼红血丝的样子,吃惊地问:“你还在守夜吗?”
宾尼揉揉黑眼圈,懊丧地吐出一口气:“我去他蹲了一晚上的地方检查过,什么也没有。他好像就是在外面睡觉而已。这可能吗?他不怕冷吗?”
克里斯:“罗伊那家伙固然又孤僻又没礼貌,我和他说话都说不上,他看我的眼神,我感觉他一直在看我光秃秃的头顶,这让我感觉非常受侵犯。总之,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但显然他也不喜欢我们,他不喜欢和我们睡在同一个帐篷里,宁愿抱着他情人送的植物睡,”他开导道,“有些人就是这么奇怪,不代表他就会捣鬼。他一个平民,能进监督队已经是天神给他的赏赐,哪有人会自毁前程。你真的该放松一点。”
第八天的时候,队伍进入了山中。夜晚扎营,在月亮升高的时候,所有人都入睡了。宾尼瞪着眼睛,但终究因为扛了太多天,眼皮沉沉地坠了下来,鼾声比谁都响。无人再注意到罗伊。罗伊拉开营帐,将植物抱到了山里。他坐在一块山石上,等待了一会儿,那比普通人更敏锐的耳朵仔细听周围的动静,确保无人后,低声说:“你们自由了。”
他说话的对象是盆里的两根不起眼的藤蔓。他小心地将它们连根带土地拔出来,移植在了山泥里。为了避免它们沾染太多的人气恢复人形,罗伊做完这一切后就很快离开了那里。他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看那两根相依为命的藤蔓,在心里对他们说“再见了,紫眼睛的精灵。”
而后,他自己也闭起眼睛,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他的使命安全地,没有任何附带伤害地结束了。
让木精灵无法恢复人形的唯一方法,是将他保持在濒死状态。这就是科尔说的“有点痛”的办法。科尔与冬青割破了手腕,放了大量的血,虚弱地变成了植物形态。那之后,罗伊没有为他们浇过一滴水。这使得就算在人群中,他们的植物形态仍能保持。但人类的气息对木精灵的影响实在太大了,科尔说最多八九天,受到过多的人气熏染,他们还是会变回原形。
“八九天只是一个概数,我们的身体状态不同,恢复人形的速度其实不一样。所以罗伊,一定要在七天内把我们放走。否则有可能走着走着,我们就变回人形了。这个我们自己不能控制,如果突然在别人面前变回来……”
“那我们都得死。”罗伊说。
过去的八天里,罗伊面色自然地带着这随时会爆炸的祸端,一天一天地与监视者暗中较劲。直到科尔与冬青安全地回归山林。这一次幸运之神站在他的身边。
在回到营帐后,罗伊躺下,盯着帐顶,眼里久违地浮起了星光。
这对权力的小小反抗,让他感受到了希望。这心神荡漾的感觉太久没有出现,已经变得陌生了。
葡萄……奈特……
他默念着他们的名字,将身体卷曲起来,闭眼睡去。他的头顶,那盆醋栗安静地陪伴着他,如同过去的三年那样。
罗伊全然没有想到,两个月后,这场枯燥无望的旅途在他们行进到弗兰时戛然而止。在整整三年的杳无音讯后,罗伊竟在那里亲眼见到了葡萄。而这场见面令他的内心掉入冰窟,宁愿自己没有来过这里,从不知晓这一切。
第69章
北进的队伍在接近弗兰边界时,有怪事发生了。
清晨,一向勤奋早起的里恩迟迟没有从营帐里出来。队员生火做饭,听到里恩的营帐里传来激动的“怎么会这样”“快看看哪里出问题了!”。
队员们闻声赶到营帐,看到里恩正抓着那根盛放着恶魔之血的玻璃管。但和平时不一样的是,那滴黑色的血正像一只苍蝇一样在玻璃管里乱飞乱撞,仿佛在用尽力气逃往什么地方。他们跟着这滴血走了三个多月了,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罗伊奋力拨开人群凑近去看。忽然间,那滴血失去了生气,在罗伊的眼前,它垂直地落到底部,成了管底的一滩黑色。随即,血液里的黑色如同烟雾一般消失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队员不确定地低声互相问。
里恩轻轻晃动玻璃管,但那滴血只是像一滴普通的水一样在管底晃动,不再指向任何方向。
罗伊面色变得煞白,失口喊:“你对它做了什么!”他抬头瞪着里恩,迎来的是里恩那同样迷茫的表情。这令罗伊大为慌神。他的线索,唯一的线索,不能出任何事!
在持续近一个小时的“再等等”之后,在不断的摇晃,等待中,最终,队员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在这个普通的清晨,他们的“向导”迎来了突然的“死亡”。
营帐陷入了安静,仿佛为一滴血的死亡而默哀。
“会不会是因为,奈特死了?”有人说,“我们不需要再去抓他了,他已经死了。”
大家都在震惊中,没人注意到罗伊的脸色因为这句话而更苍白了。
“这话最好国王也能相信。”
“我看这就是那个巫师骗了我们,这是他玩的把戏!”
“里恩,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
“这下我们该怎么走,连向导都没有了!”
里恩坐下来,盯着那失去活力的血滴看了一会儿。宾尼忍不住问:“昨晚有谁接近过队长的营帐?”
队员们面面相觑,伯利兹心直口快地问:“宾尼,你是怀疑我们中的一个吗?”
有人望向那个城主亲卫队长贺斯:“要怀疑,也是中途加入的人更可疑吧?”
贺斯冷笑:“城主早就怀疑这事有猫腻。果然,这血滴只不过是用来逃避责罚的借口吧。否则,怎么好好的,早不失灵,晚不失灵,突然就在我们接近下一个城池的时候失灵了呢?下一步,你们是不是要去寻找弗兰城主的庇护,把放走了巫师的事一笔勾销了呢?”
“你!”
“我们继续前进,去弗兰!”罗伊大声说。人们诧异地望向他,发现他神情恐怖。
宾尼立刻说:“你算什么,指挥官吗?”
罗伊瞪着里恩:“如果现在回去,我们这一趟就什么都得不到了!”
宾尼:“罗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积极了,难道最有问题的不是你吗?”他的话引起了共鸣,更多的目光落到了罗伊脸上。
“他是有点反常,”他们嘀咕,“平时闷不吭气的……”
而罗伊只是紧盯着里恩。他似乎听不到人们对他的非议。在他的眼里只有一个目标,这种执着在他的眼里燃着火。
“可以,我们就去弗兰。”里恩打断了众人各自的心思,“我有这感觉,我们离真相很近了。”
听到这句话,罗伊转身冲进自己的帐篷里收拾东西。
北进的队伍重新上路,但不再有说有笑。队员们神情忧虑,各怀心思。他们一路上多次把那滴血拿出来查看,但那滴血已经令人绝望地干涸了,成了管底的一滩铁锈色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