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钱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挥手就花了。
撒谎的确不对,但他也确实没想过什么尊重不尊重、尊严不尊严的事,只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想让她过得好一点。
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温思允向来是自尊心很强的人。
就连谭卓也曾说过,她从来不愿意接受他和范梓盈的帮助,连暗地里的小动作都要被骂回去。时间久了,他们也就不再做类似的事儿了。
像温思允这样的人,经历过众星捧月、无所忧虑的日子,骨子里多少都存着些傲气,不愿意被人“施舍”,这并不是什么太令人难以理解的事。
明明帮助她的方式可以有很多,但他却偏偏选择了对她伤害最大的一种。
邢周身形一僵。
接着,少女的话一字一句,冰冷而厚重地砸进耳朵里。
“邢周。”
“我想要的爱很纯粹,不包含任何怜悯的情绪。”
“可是你这么做,让我觉得很自卑。”
这番话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温思允说完便觉得筋疲力竭。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你走吧。”
邢周眼底也有些红。
好像疲倦,又好像急切、躁动,不再像以前那样清澈明亮。
他终于走到温思允面前,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双手紧紧扣在她腰间,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怕她下一秒就逃了似的,少年的力道没有克制,仿佛要把人揉进血骨里。
嗓音也哑得不像话。
“允允。”
“别不要我。”
……
温思允眼眶很湿,心痛伴随着窒息感一道来。
她艰难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你放开我。”
外面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完全黑了。
今天无星无月,夜空凝墨一片,低低悬着,像是下一秒就要脱落下来,把城市里孤独前进的每一个行人都笼上阴郁。
如出一辙的,邢周的眼眸里也只剩下浩瀚的漆黑。
半晌,他勉强扯了扯唇角。
温思允垂着眼睛推开他。
这回没有被拦着,她只是轻轻用力,就毫不费劲地脱开身,退几步之外。
他的身体温热。
离开以后,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夜风乘势而入,缠进四肢百骸,冷到眼泪都凝结在眼眶里。
面前的少年前所未有的颓丧。
他像一具破碎的木偶人,周身漂浮着厚重的情绪,而提线落在她手上。
那线牵连着后悔、绝望、歉疚、不舍、贪念。
以及还有没亲口听到她下出判决之前的,最后一丝星火。
温思允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眸,神思有几秒钟的迟滞。
她仿佛透过此刻,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邢周。
——发现自己消失后的他。
——刚被分手时的他。
——抑郁症时期的他。
灰暗的,瘦得不成样子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垮掉的。
那个她所不认识的,曾经热烈得像光一样的少年。
从前得之后失的悲恸,以及现在失而复得、得复又失的心冷。
他被她牵动着所有的情感,而她却把提线当做武器,一刀一刀地剜在他心上。
温思允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但是却又放不下心里可笑的执拗和尊严。
即便无意,他的做法确实也伤害到她了。
温思允几乎要将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极力克制着崩溃又纠结的情绪。
“我不会再住在这里,”她拧着眉,艰难地开口,“至少现在我还没办法接受。”
没办法接受继续留在这个被你以爱之名“施舍”过的地方。
这话如同乌云底下坠落的大雨,一字一句地砸落下来,绽碎在人心上。
少年的身形明显颤了颤,那最后一丝藏匿在深处的星火也熄灭。
温思允仿佛看见什么无形的东西把他揉碎,抛撒进尘埃里。
有低不可闻的声音逸出来,如丝如缕,缠绕、收紧、窒息。
邢周下颌紧绷着,凸出的喉结鼓动。
想再说些什么来挽留,见她眼神倔强,又觉得难以启齿。
静默半晌,只哑声应了一句。
温思允觉得脱力,一阵眼晕。
她并不比他好受。
“邢周,”温思允仰起头看他,漂亮的眸中闪着些许被克制住的泪意,轻声说,“我不是不要你了。”
“我只是……只是想自己待一会儿。”
“你先回去,让我冷静一下,好不好?”
“……好。”
邢周应得很慢,离开的背影却没有拖沓。
垂在两侧的五指蜷起、紧握,骨骼错动的响像魔音贯入耳里。
温思允看着他离开。
门被关上,风声蓦断,可是所有的交杂的情感却并没有因此而隔绝,反而在密闭的空间里更加肆意地发酵。
温思允沿着墙壁一点一点地滑到地上。
双手环住膝窝,盯着面前瓷砖地板上刺眼的反光点,任由乱七八糟的情绪把自己淹没。
好难啊。
喜欢一个人好难。
谈恋爱也好难。
甚至,他们现在都还没真正地开始谈恋爱。
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以后,生活仿佛会时不时地长出一根刺来。
这刺两头都尖锐,横亘在他们中间,叫谁都不好过。
学生时代的恋爱真的简单又纯粹。
更何况那时候的她和邢周生活优渥,完全规避了最伤感情的问题。
可是现在却一地鸡毛。
原本不值一提的琐事被无限放大,像是埋在心底的一种瘾。
这瘾间歇性发作,兢兢业业地提醒着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自己现在的生活已经在大步朝着更好的方向迈去,但她和他之间,也依然存在着难以跨越的距离。
温思允长长地呼了口气,纤长的睫毛垂下去。
门不当户不对不说,他们唯一留有的情感还带着残破的裂隙。
是可以缝合的吗?
……
温思允走得很快,吵架后的第四天下午就搬了个干净。
房子里属于她的东西一件不落地带走,不属于她的,也全都理好了放在原处,欠邢周的六个月房租先还了一半。
新家的地址在城西,属于C市边缘地带,再向西一些就到临县,地理位置比较偏僻。这附近基本都是一些没什么污染的代工厂,零食、服装、化妆品一类,一片片的平顶厂房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好在C市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已经覆盖地铁,这里的交通出行还算比较方便,上学和工作不过比在风华园居住时多花费一些时间,相应的,房租也比原来便宜了三分之一。
之所以能搬得这么顺利,是因为温思允之前就有留意单人公寓的招租信息。
如果那时候“李云锐”不出现,她便会搬到这里来。
所幸新海苑的租户少、空房多,即使现在距离她上次看招租信息已经过了大半年,这儿依然还有不少房子。
这回她住在了3幢2单元501,40平米,一室一厅一卫的单身公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很干净。
总的来说,新海苑跟风华园的内部环境差不多,都是7层无电梯老式小区,只不过住房面积小一些,周围地块也荒芜一些。
温思允现在和Ever以及李杰都是固定的合作关系,虽然Ever的单子少,但每笔费的用大,李杰那边每月也都固定有一两次集中拍摄,这样一来,她即便不再接零碎的网拍单,养活自己也没问题。
考虑到安全因素,温思允决定尽量少接晚上的外拍单,多做一些寄拍单。
搬家完毕的那个晚上,温思允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和范梓盈报备自己的恋爱新进度。
她郁闷地戳着屏幕,心里烦乱得要命。
【Echo:我搬家了。】
【范盈盈:啊?你搬去哪了?为什么突然搬家?怎么都不跟我和谭卓说一声?】
死亡三连问。
温思允呼了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她讲了一遍。
对面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之久。
【范盈盈:啊这……】
【范盈盈:瞒着你那么久,他做的确实不对。】
温思允没回话。
不知道该说什么。
【范盈盈:你这恋爱也太坎坷了,还没表白成呢,就先闹了一场分手。】
【Ec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