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了。
她扶上假人侧臂,向上猛地用力,同时学着演示部员的动作,想将它扛到肩上。
这个动作僵持了几秒,无论季浔再怎么用力,假人始终停留在最一开始的那个地方,纹丝不动。
她的双臂和小腿都颤抖的厉害,腰部仿佛已经要被折断,季浔顺着缝隙,用尽最后一丝余力向地面看去。
假人仅仅离地了几公分。
下一秒,教官的声音便在耳边炸开:“抬高!”
见她没有反应,教官又补了一句:“听见没有,抬高!”
身上的每一分肌肤都胀痛的厉害,脚下的洋灰地几乎要被她踩烂,季浔死死咬着牙关,眼里挤压出滢滢泪水。
她在死撑着。
但这样不行。
这样干耗着,无法保留体力,也无法合格。
她屈下身体,放低重心,让全身上下的力量都被集中在了腰臂间,她大叫一声,一瞬间的爆发力让手中的假人狠狠甩到地上。
一同被甩下去的,还有她自己。
假人摔在地上扬起小片粉尘,季浔倒在它身边,身上的肋骨如同尽数折断般疼痛难忍,像一滩稀烂的泥,松软无骨,再没有力气站起来。
她控制不住地大声喘息,每呼入一次,胸口就如针扎般刺痛一次,只有双目不服输的盯着面前的某个角落。
教官蹲在她身边:“这个假人根本不是一般人摔得动的,放弃吧。”
季浔没有说话。
豆大的汗珠从她发梢淌了下来,身着的衣服已被彻底浸湿,她的呼吸仍是急促而沉重,指尖无力的扣着皮肉,倔强的摇了摇头。
“你做到这个程度,在搜寻部的新人之中已经算是绝无仅有了。”教官继续道:“外面的世界,很残酷很危险,一点也不好玩,你现在这个情况加入,只会变成拖后腿送命的累赘。”
“我不是累赘。”季浔颤抖着摇晃脑袋,眼中滚落下点点泪珠,混着汗液一同落在地上。
她是累赘么?
她是么?
她若不是累赘,谢幕霜为什么会为了保护她死掉了?
“但你现在出去,别说救人,你连自保都做不到。外面处境只会比现在惊险万分,搜寻部不好玩,也不需要五天之内失败两次的人。”
“我没……没失败……”
季浔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顺着眼角淌在棉垫上。
是啊,她就是懦弱又胆小,自卑又自负。
她从小就是标准的乖乖女,和别人家的孩子不一样的是,其他的学霸可能会兼顾一身的爱好,参加活动,而她只会一心啃书本,两耳不闻窗外事。
所有人都对她很放心,包括她自己。
因为她考上了很好地大学,去了很好的专业,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几乎可以算是一只脚迈进了优渥小康生活。
但是谢幕霜不一样。
谢幕霜长得好看,成绩一流,在学校便是风云人物,和兄弟打个篮球,都能碰到女生送水。
他阳光温柔,细心乐观,同那个日日只会埋头苦读的书呆子季浔,是完完全全的两路人。
季浔根本想都没敢想过,谢幕霜会喜欢自己。
谢幕霜他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善言辞而取笑,不会因为自己的无趣而移情别恋,他们约会最爱去的地方是学校的图书馆,最爱去的餐厅是图书馆楼下的食堂。
就算偶有争执,无论对错,道歉的也永远是对方,而对于季浔,他只有无尽的宽容,爱的同时保持着十足的理智。
丧尸爆发,他明明可以独善其身,却偏要冒着风险留在火车站,等自己安全下车再带着离开。
可现在,谢幕霜因她而死。
那个自以为可以陪伴保护自己整个青春的人,已经永远离开了人世。
她安安稳稳的活在安全区里,除了日日哀思,除了默默流泪,却什么都做不到。
明明谢幕霜才是更有价值活下的那一个,为什么留在这里的却是自己。
一股莫名力量充斥着全身,有悲愤,有难过,最后竟使季浔真的扶着海绵垫子,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她眼角挂着还未干涸的泪水,没等教官看清楚,已经疯了一样的朝假人冲过去。
似乎不是在训练,而是在发泄。
然而哪怕她心中藏着多少憋屈,仅剩的体力也只余下了那么些。
假人再次被举到了合格的高度,季浔最后一丝力量也被彻底榨干,她脚下一滑,在明知自己站不稳的瞬间将假人往前送去,下一秒,便狠狠的摔在垫子上。
“两次。”教官直挺站她旁边:“还差最后一次。”
季浔的侧脸贴在身下的海绵垫子上,白皙的脸颊通过几日的暴晒,肤色已经加深了不少,下颚和鼻尖皆是挣扎过后留下的粉尘,呼吸沉重,眼眶通红。
她在流泪,可这她并没有想要哭的感觉,那眼泪就像根本不受控制般肆意涌出。
她还挣扎的想要爬起来。
却早已经榨干了最后的力气。
“你每做一次都要停歇这么久吗?”教官逐渐被她消耗完了耐心,声音中也带着几分急躁:“日后打丧尸,你也让他们等你喘口气儿再继续?”
听到这话,她再次撑住地面,可是无论是手掌还是小臂,都酸胀绵软毫无力气,像同身下的海绵垫子连在了一起。
“我数三个数。”
“三。”
四肢越挣扎疼痛越剧烈,同样剧烈的,还有大脑。
她这次真的起不来了么?
尸潮爆发,她不得已离开了那座遮风挡雨的大学城,几个月以来,他们三人生活在一起,出谋划策靠谢幕霜,活跃气氛靠乔蕾,更多地时候,季浔像是一块毫无存在感的背景板,沉默寡言,毫无主见。
现在离开了他们的避难所,谢幕霜也牺牲了,她终于要一个人面对现实,面对那些血淋淋的伤痕。
却发现,原来自以为强大的自己,仅仅是一朵长在温室里的花朵,有了外围的庇护,方可明艳夺目,光芒万丈,骗的所有人包括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的出彩只靠本身。
但当那层温室碎了,她需要直接面对寒冬了。
那朵只见过阳光的娇嫩的花,又怎么会抵得过这严寒。
她努力想改变,想靠着自己的力量证明一切,她想逆风行走,以为自己已经通过了很多磨练,成长了足够强大。
可如今却发现,原来没了他们,自己便如同被层层包裹的玉珠,担不起风浪的琉璃盏,看似价值连城,美好动人,实则一碰即碎,脆弱不堪。
单靠自己,连能否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二。”
季浔大脑慢慢放松下来,她任命的闭上眼,身子却没有丝毫的懈怠,似乎还存有一些幻想,打算一鼓作气,重新站直在地面。
“一。”
“别念了……”季浔流着眼泪,狠狠摇着头,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清:“在让我试试,最后试试……”
“没人不让你起来,是你自己不愿动弹,你要试试你为什么趴在地上,为什么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
“我不知道……”
“你证明给我看啊!”教官彻底被她的懦弱样子激怒了:“要么站起来继续训练,要么就离开搜寻部!我们训练,不收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季浔哭着点了点头,双手胡乱扑腾着还想起身,可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另一旁那个部员似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捅捅教官的肩膀:“差不多得了,小姑娘哭的多伤心。”
“我这是训练队,不是心理咨询室。”教官没好气道:“就这心理素质,过肩摔个假人都难过成这样,日后见到真丧尸,怕是人还没被咬,自己先被吓死了。”
“被训哭多常见一事,我当时进来还被累的大半夜躲被子里喊妈妈呢。”
“模样看上去也就是个学生,年龄小没受过苦,估计一个脑热就过来了,以为进搜寻部是个好玩的事儿。”那人笑了一声,蹲下身把季浔扶起来:“行了,你也别哭了,搜寻部不适合你,回去领个牌子,好好休息,明天去劳工部报道吧。”
不料自己的手伸了过去,却被地上的人躲开了。
“我没有心理问题。”季浔还在抽噎,眼睛却抬起来同他对视,她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被吓死。”
“我不是被训哭,没觉得搜寻部好玩,也不是吃不了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