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千里想不到姜明月会这般说,垂了眸子掩饰眼里的不悦,他的本心自然和所表现出来的一面有着天翻地覆的差别,事实上,他是彻头彻尾的手握高权享用众人顶礼膜拜的拥戴者。
姜明月知道眼前的伪君子无话可说,转移了话题,“所以说,贺相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贺千里回道:“西北战事告急,死伤者无数,还请大祭司能随我一同,前往西北,慰生人,告亡魂,以激励士气。”
他拿出了一张卷起来的纸,打开后白色的纸张上歪歪曲曲写满了各个不同的名字,大抵都是用血写的,铺展开来时姜明月闻到了一阵血腥的味道。
贺千里自己也皱了眉,“西北那些亡者的家属,请求大祭司能让那些亡者的魂魄,夜归家乡。”
姜明月伸手接了纸,重新卷好。
她心里知道贺千里的打算,不过真到了西北,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她笑了笑:“自当是竭尽全力。”
贺千里又怔住了,只觉得这人的眼睛,简直如太阳一般,烧的他五脏六腑都难以忍耐了起来,想......挖了这双眼睛。
第55章 帐中香 西北月
“贺相的眼睛很漂亮。”姜明月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
贺千里收回了视线。
因了前有百姓请命, 后有祭司自愿,新皇痛快允了贺千里和姜明月前往西北。
公子容华挑了宫内精兵二十,一路护送白相和祭司。
姜明月离京的时候, 正好听说公子容华要迎娶贺府的庶女--贺江影。
马车一路颠簸, 二十个精兵都充当家仆打扮, 极为低调,姜明月和贺千里坐在轿子里,放开车帘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道粗哑的声音:“七皇子有急事,还请诸位避让--”
马鞭的声音盖过了粗哑的声音, 车帘被一阵风带的掀起了一角。
似乎有什么人骑着快马和这马车擦肩而过了。
姜明月想起了那个绯衣银发, 相貌昳丽的偃师, 伸手掀开了车帘,果然看到骑在马上,越来越远的绯红色身影, 他身后还跟了许多人,都是风尘仆仆, 看起来像是在寻什么人。
“大祭司似乎对七皇子很是熟稔?”
“要不要在下停了车, 唤来七皇子和你一聚?免得他日你们二人再相逢的时候, 不知是猴年马月。”
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车内僵硬的气氛。
“不必。”姜明月回了一句。
山重水阔,她一个人走惯了,她还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能为任何人停留。
“比起这个,贺相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不若在王城内呆着,何必与我一道去西北?”
“书生也有投笔从戎的决心,”贺千里回道, “祭司身为一介女子,都能去西北,我又为何不能呢。”
姜明月听了他的话,笑了一声:“贺相此言差矣,在天地开辟之初,先有神女,而后才有男子和女子,先有母系氏族,才有父系氏族......身为女子不是天生比男子弱势,我视你为书生,和将军比较,你却视我为女子,和男子作比较。”
“岂不是目光短浅无知,落了俗套?”
“光风霁月的卿相,原来不过如此。”
贺千里一时无言,眉目间满是郁郁神色,一双眼也黑的深沉,如墨水一般。
半响后,他笑了一声:“大祭司说的对,贺某受教了。”
姜明月没有看贺千里,她阖上了双眼在猜测此人的身份,和容霆不同,容霆是魔物的触手,也相当于它的化身,承载了魔物的记忆,而贺千里却极有可能是魔物的神经,生于黑暗,长于黑暗,虽没有记忆,却有不为人知的手段。
以及天生而来的恶劣性子。
砍断魔物的触手,对魔物来说可有可无,断了便断了,再重新长起来就是,但是如果断了它的神经......它很有可能会提前苏醒过来。
如果能想个办法,悄无声息的,在魔物的神经上附着些什么,等她取走了所有神格的时候,再引燃先前留下的炸弹就好了。
想到这里,姜明月心情好了许多,视线看向了车帘外面,现在应该已经是出城了,距离西北大约还有半个月的路程。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姜明月到达西北--绝路镇的时候,正是傍晚。
绝路镇虽名里带了个镇子,其实就是周朝驻守在西北的士兵们搭建的总营,意为守在此处,誓死不让外敌来犯。
贺千里从大概第七天的时候,脸上惯常带着的假笑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到了绝路镇子,下了马车的时候,一张俊脸更是黑如锅底。
“有汤池和换洗衣物吗?”见到了前来接待的小兵时,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小兵年龄不大,也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显得很是稚嫩的脸上新添了几道伤口,他睁着乌黑的眼睛,看着贺千里时,带着一丝不屑。
怎么一到了这里,就又要新衣服,又要汤池的?这是战场,又不是度假的地方。他都两个月没有新衣服了。
“没有,想洗澡的话往南边方向前行五百米,有条河。”他说了一句,看向了姜明月。
“你好,”姜明月说道,“我是周朝的大祭司,前来为亡者渡魂,送他们往返家乡。”
听到家乡二字,小兵红了眼眶:“哦,我知道你。”
他只说了一句,就没有接着说下去,“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还请几位随我来。”
姜明月跟在小兵后面,看着绵延百里、千里的火把,一缕缕青白色的烟袅袅升起,应着一轮孤寂的圆月,觅食的乌鸦。
小兵拿火把驱了驱乌鸦,乌鸦梗着脖子,发出了难听的声音,又飞往了别处。
“我到时候应该也会死在这里。”小兵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很轻。
姜明月看了他一眼,古往今来,如他这般大,甚至没有他大的,死在战场战争中的人数不胜数,自己从前的时候,大概也是在这个年龄,上了战场的。
要么努力活下来,要么死。
贺千里跟在后面,接了一句:“人总会死,死了一了百了,不是更好。”
“我还有家人呢,”小兵恨恨的斜睨了贺千里一眼,“你应该没有,所以不会懂我。”
贺千里:......
“呵呵。”他最终只是笑了一声。
守在西北的将军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生的浓眉大眼,抬眉瞪眼,都有一种恐吓人的煞气,他站在军营内和副将对着地图正在讨论如何作战应敌时,门外传来了小兵的声音。
“报--,王城来的祭司和卿相来了。”
“进来。”王守军说了一句,声音也是十分粗犷。
姜明月和贺千里一前一后进了军营里时,就对上了十来双眼睛。和王城里的眼睛不同,这些人的视线是带着侵略性的,如大自然里的野兽一般,在打量着侵犯自己领土的兔子。
丝毫没有任何尊敬,或是敬仰。
贺千里也没料到会是这样,他没来过战场,只在兵书里学过各种阵法,原以为这些粗人见到自己,会奉自己为神明,却没料到这些人居然,完全对自己不屑一顾。
王守军等人当然会对王城来的温室里娇养的贵公子千金不屑一顾,他们生杀于天地间,不信鬼神不信命,唯一信的就是自己,又怎么可能会如被驯服的野兽一样,被柔软的腹部展示出来?
“哦,王城来的大祭司,”王守军看了姜明月一眼,又看向贺千里,“贺公子。”
“你们二人如果有什么事,就快些做吧,边塞苦寒,可不能冻坏了你们......死的那些士兵,就让他们的魂魄继续守在这里吧,等战事告捷,本将军自然会把他们一一全部送回家乡。”
死了这么多人,他怎么可能知道每个人的家乡都在哪呢,这句话无非了给了这大祭司台阶下,让她早点回去。
笑话,女人怎么能上战场呢。
女人是该被保护着的。
战场有他们男人就够了。
“不知道新皇是怎么想的,让一个女人来战场,”王守军身边的一个下属冷哼了一声,“与其找个神棍女人来扰乱军务,还不如找个营妓。”
“你身为大祭司,除了过来浪费粮食,还能做什么?你能逆天命,让我们所有死去的兄弟活过来,能结束这个战争,让我们回到家乡吗?不能的话,为什么要为了沽名钓誉,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