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小书生(92)

话已至此,孟阳也不多言,亲自去找了白星,两人一起乖乖去往后头了。

除了县令自己和一二心腹知晓缘由外,其他人都以为是本地父母官礼重读书人,既羡慕孟阳得此优待,又觉得理应如此,倒也不做他想。

孟阳走后,那县令又恢复了平时的威严。

他捋着胡须把那休书看了几遍,总是觉得不妥,索性搁置到一边,对堂下二人道:“女休男乃是亘古未有的奇事,本朝没有,也不能从本官这里开了先例,不然不好交代。”

顿了顿又道:“本官再问你们一回,果然是过不下去了吗?”

韩青下意识去看翠红,就见对方斩钉截铁道:“回大人的话,韩家容不下我母女,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韩青仅存的一点侥幸也没了。

说来也奇怪,之前在桃花镇时,他分明那样恨,恨翠红让自己颜面全无,连累父母遭此劫难,可如今眼见两人分离在即,竟忽然觉得恨意淡去,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往日的好来。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

他忽然有些茫然,本来一对佳偶,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曾记得当初两人谈婚论嫁时,也曾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也曾许下海誓山盟,宛如蜜里调油……

怎么,怎么就到了这样?

他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还是糊涂。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是因为孝顺吗?是因为默许了父母把女儿送走吗?

可那不也是为她好吗?本来不过一个丫头片子,他们这样的家庭也未必能找到什么好夫婿,现在早早的就给她定下终身,来日有靠,难道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韩青就是想不明白,之前也不是没有争吵过,不都这么过来了吗?究竟为什么翠红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跟自己彻底闹翻。

又不是以后孩子都见不着了,为什么呀?

就听堂上的县令又道:“既然你夫妻二人执意分开,本官也不做那恶人,不如重新命人拟个和离书,照样从此恩断义绝,如何?”

按理说,这种小事是用不着他亲自出面的,胡乱打发了交给手下人办就是,可既然孟家的孩子都主动参与进来,想必私下确实已经闹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倒不妨帮一把。

韩青自然是愿意的,虽然都是老婆孩子没了,鸡飞蛋打,但合理至少是你情我愿,双方平等,总比骇人听闻的女休男强的多吧!

有了对比之后,他已经很容易满足了。

不过唯独有一点,城外那魔星……会同意吗?

可他又转念一想,既然对方是替翠红出气,只要翠红本人没有意见,衙门又盖棺定论,纵使那魔星不乐意又能怎样?

果然,翠红听了这话,虽然略微有些失望,觉得有点对不起暗中帮助自己的人,可既然县太爷都这么说了,想必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且婆家人闹不起来,能赶在年前和离已经是意外之喜,也不敢多奢望什么,犹犹豫豫就点了头。

县令大人亲自嘱咐,下头的人自然不敢怠慢,于是立刻就有专人写了一封辞藻优美华丽的合离书来: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

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

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

别说韩青和翠红听不懂,就是堂上站着的诸多衙役和底层吏员也听不懂。

一群人都晕晕乎乎的,只觉得宛如戏文一般华丽非常,还不等琢磨出个滋味来,却听堂下忽一人大叫:

“不好,不好,说的是女休男,怎的又弄这些花言巧语!”

众人一听,上到县令下到衙役纷纷大惊,眼睁睁看着一个狂野打扮的少年从门口房檐上跳了下来。

第54章 第二更 我爱才啊!

公堂之上禁止喧哗, 此时却突然从房顶上跳下个人来,任凭本地县令十分威仪,此时也被唬了一跳。

好在他还支撑得住, 并未让人看出破绽, 立刻将那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竟敢咆哮公堂!”

就听那少年哈哈一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老子叫廖雁!”

他非但不像寻常人那样跪拜行礼, 甚至连一点敬服的神色都没有, 浑身上下都写着桀骜不驯。

见他如此狂妄, 县令禁不住眉头紧皱,才要发作, 却见此人一身江湖装束,不由就是眉心一跳。

江湖人……

嘶。

他下意识重新将目光投回翠红和韩青身上,心道这俩人到底怎么回事?孟家的孩子掺和进去, 如今又蹿出个江湖人……

这倒是不好办了。

江湖游侠常以武犯禁,最不服管束, 朝廷不是不想管, 实在是管不了。

你想那些游侠儿往往四海为家, 无所拘束, 连点可以用来做威胁的事情都没有。反倒是朝廷命官, 各个有家有口前途无量, 若不小心触了霉头, 那些游侠儿也不必做什么,只需隔三差五往你辖下闹一回,闹完了拍腚就走, 却去哪里捉?

他们是瓦罐不怕跟玉石碰的,若再惹急了,窜进来害几条人命又当如何?

如此一来,不光政绩前程难保,甚至家人性命也岌岌可危……

没人不怕死,位居高位者尤甚,因此久而久之,两边就逐渐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朝堂江湖两相立,朝廷默许江湖的存在,并允许他们帮忙维护灰色地带和地下秩序,但绝不可闹得太过;相对应的,若逢战时,江湖人士需第一时间投军卫国,平时朝廷却不可以随便插手江湖事。

这位方知县三十一岁中进士,在京城苦熬多年才博得名山县县令一职,如今才做了两年不到,辖下一直太平无事,也算意气风发。

谁知今日却不走运,先是来了个女休男的奇闻异事,紧接着又遇见早年孟家后人,如今偏又跳出个江湖人来!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极其耗费精神的活计,若是处置不当,只怕政绩的“甲”字评便要错失,升官无望了。

方知县正暗自思索对策之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堂下一个衙役正冲自己拼命使眼色,似有话要说。

他微微颔首示意,又将那惊堂木拍了下,尽量避免跟廖雁正面打交道,板着脸问翠红和韩青:“来人你们可认识?”

不管是翠红还是韩青,都没见过廖雁,两人正要摇头时,却听堂外的王掌柜急忙忙喊了句,“认识认识,是,是我们这头的人!山野乡民,不识规矩,大人莫怪!”

得了这个台阶,方知县心中大为熨帖,于是立刻借坡下驴道:“荒唐,你们自己人都不在一个调上,打量老爷是好耍的么?既如此,且下去商议了再来!退堂!”

说罢,也不等廖雁跳脚不服,便匆匆离去。

那衙役见状,忙跟了上去。

方知县果然没走远,正在照壁后面等着呢,“你有何话说,可是认识那少年?”

投身江湖的人也未必都喜欢浪迹天涯,亦多有人仗着一身武艺投身公门,或是混个公皮穿穿,或是给某些官员做贴身护卫。

如此一来,江湖人可谓光宗耀祖终身有靠,且官场中需要流血拼命的时候毕竟少,到底安全;而官员也有个使唤,又能打探些江湖密事,不至于被人牵着鼻子走,也算各取所需。

方知县隐约记得,这衙役就是自己刚来那年投来的,好像叫……姓什么来着?

好在那人倒也算机敏,料定知县大人记不得自己这种小角色,当即主动行礼问安,“卑职李仁,见过大人。”

方知县点点头,“起来吧,有话但说无妨。”

李仁麻溜儿站起来,低声道:“卑职方才听了那少年姓名,又观他言行、腰后兵刃,约莫八九不离十。”

方知县见他只是卖关子,十分不耐,当即皱眉道:“说!”

官场上本就卖关子成风,偏还不得不应付着,他早已不胜其烦,如今见区区一个衙役竟也来这套,没来由一阵恼火。

“是是是,”李仁忙道,“那廖雁来历不明,听说是边民出身,身上有些蛮夷血统,行事最是没有章法,一言不合便要动兵刃的。江湖同行给他取了个诨号,叫做折翅雁,原是因为他使长短双刀,喜欢断人四肢,名字中又带一个雁字……”

本来方知县跟廖雁一打照面就觉得不自在,如今听了李仁的话,越发烦恼,连胳膊也好似隐隐作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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