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他依旧一动不动,尹迟实在没憋住,道:“你妈都走了,你还跪那儿干嘛?”
李峻岭掀眸斜她一眼,面色阴郁,没说话。
尹迟还待继续开口,刘淑君突然从屋檐下走出来,“谁说我走了?”
话落,那头轰然一声巨响,大概是尹迟摔了下去,随即传来一声闷哼。
李峻岭没忍住勾了勾唇,埋下脑袋,深邃的眉眼舒展开。
若不是碍于刘淑君在场,他恐怕要笑出声来。
第十四章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进十二月,就落了第一场雪。
尹迟昨晚又跟张津北出去包夜,这会儿正上地理课,她在下面补觉,最后一排的角落,被挡得严严实实,索性老师瞧不见她。
张津北的校服外套给她做枕头,一觉醒来,沾满了她的口水。
他并不介意,每次拿回去洗得香喷喷,晒干后依然给尹迟当枕头用。
她近日在学业上越发颓废,被张程喊去办公室谈了好几次话。
毕竟尹迟当初入校成绩是全区第一,也是班级第一,如今每次测验,只能排上倒数。
人如果要约束自己,可能得花费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功夫去培养和保持一个好习惯,但如果要放纵自己的话,一旦开头,也许就是无底深渊,再想重新拾起以前的好习惯,难上加难。
这学期她几乎没有听过课,课本全部崭新。可能一开始还会有些愧疚感,后来已然麻木。李峻岭的成绩遥遥领先。
尹迟白天看小说,晚上和张津北出去包夜,她是个游戏白痴和手残,炫舞练到难度八已是顶天。
她和张津北是同桌,从早到晚都在一起,除吃饭上厕所和睡觉是跟室友,其他时间几乎形影不离。
尹迟的生活重心全部围绕张津北打转,即便晚自习结束后回到寝室里,入睡前也总是忍不住反复回想他白天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大概患上臆想症,势必要从他平淡的话语里品咂出特别的情愫来不可。
喜欢一个人是否让自己变得更好?
于尹迟而言并不,在这个过程中她渐渐失去自我。
却因身在其中而不自知。
-
尹迟是被冻醒的,她越睡越冷,即便裹了厚厚一件及膝的羽绒服,也无法完全隔绝寒意的侵袭。
刚醒,意识尚迟钝,手边先触到一杯滚烫的奶茶。
她偏头,对上张津北温润的双眸。
他下巴略抬了下,尹迟会意,将奶茶捧在手里,有点烫手,但冷意稍微得到舒缓。
认识他愈久,愈发现他跟自己初印象并不相符。
他有超乎寻常同龄男生的细心、敏锐和多愁善感。
时常让尹迟看不透。
好像心理年龄比她大五岁不止。
同时也令他增添了寻常同龄男生不具备的魅力。
下课后,尹迟去厕所,回来时,路过第二排,被谢晶叫住。
“剪子——!”她面有难色。
高慧和周如雪都不在座位上,尹迟走过去,问:“怎么了?”
谢晶侧身,露出里面趴在桌上的陈凤娇。
陈凤娇生理期,痛到直不起腰。
她老家东北,小时候在冰上玩,掉进过冰窟,冷意侵体,留下了老毛病,每次生理期都痛得死去活来,必须吃止疼药,这次她生理期早了半个月,止疼药吃完,还没来得及买,这会儿实在受不住。
尹迟看一眼时间,快要上课,她果断道:“先去跟老班请个假,带她去医务室。”
谢晶点头,两人合力搀扶起陈凤娇。
她整个人蜷缩着,脸色苍白如纸。
外面在下雪,雪不大,落地就化了。
别了数月的寒冬,仍引人稀奇地观赏。
尹迟望一眼天上纷纷扬扬的落白,握紧了陈凤娇冰凉的手。
张程办公室在一楼,两人扶着陈凤娇下楼。
从办公室请完假出来,见陈凤娇疼得几乎走不动路,尹迟咬牙背起她。
谢晶担忧地跟在旁边,“你可以吗?”
尹迟沉重地喘气,“可、以。”
走到教学楼前的花坛拐角,迎面遇上从书店回来的张津北。
他黑发和肩头都沾了些碎雪,衬得唇红齿白。
“你们这是干嘛?”
尹迟不停下还好,一停步,几乎撑不住,骤然软了腿。陈凤娇无力地从她身上滑下来,谢晶见状,忙上前搀住。
尹迟也连忙转身,拖住她胳膊,分神对张津北道:“陈凤娇不舒服,我们送她去医务室。”
闻言,张津北瞥了眼陈凤娇,将手里的书塞给尹迟,“我来吧。”说着,他已蹲到了陈凤娇面前。
陈凤娇早已痛得无法思考,头脑空白,弓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动。
尹迟反应过来,帮助她趴上张津北后背。
他站起身,大步朝医务室走去,尹迟和谢晶小跑跟上。
雪渐大了,地面覆盖薄薄一层,脚印碾过,留下凌乱的湿痕。
到了医务室,将陈凤娇放下,张津北道:“我先走了。”
“好。”尹迟送他出来。
上课铃已经响过,此时校园里无人,只有漫天飞雪寂寞地洒落。
两人立在房檐下。
张津北低眸望着尹迟,纤浓长睫根根分明,“你什么时候回去?”
尹迟挪不开眼,目光流连在他清隽白皙的脸庞,“看陈凤娇的情况。”
他点头,突然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俯身靠近,一圈一圈,绕上她脖颈。
灰色针织围巾,很暖和,还带了他的体温。
尹迟微怔,轻嗅着他身上温暖干燥的气息。
围巾打结,又理了理,张津北审视几秒,满意地退开,“我走了。你早点回来。”
尹迟愣愣地眨了眨眼。
他笑一下,轻点尹迟额头,然后转身迈入风雪中。
尹迟站在屋檐下,望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抱着他的书,忘了给。他大概也忘记。
年少时,不晓得什么算爱,很多年后再回想起和张津北之间的点点滴滴,反复出现的永远是这一幕——飘扬的雪花在他身后簌簌而落,他笑颜俊朗,温声嘱咐着替她系上围巾。
为此,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她始终能保持义无反顾爱他的勇气。
-
期末考试结束后,并没有马上放假。
等成绩出来,试卷评讲完,尹迟又被张程叫去办公室。
她这次期末考试排名倒数第十六。
班里一共八十八人,何况她后面还有好几个零分交白卷的。
张程苦口婆心,唾沫星子都喷出好远。
“你当初可是全区第一考进来的啊!下学期就要分班了,你如果还这样的话,我是不可能留你的。”
一班是重点班,高二文理科分班后,班主任有留人的权利。一般只留班级前几名或者潜力股。
尹迟两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状似乖巧地听训,实则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放在心上。
从办公室出来,尹迟瞬间又恢复活蹦乱跳。
今天是放假日,校园里停满了来接学生的各式轿车,行李箱滚动的碌碌声充斥耳畔。
尹迟奔回宿舍收拾行李。
手机上一个未接电话,来自朱顺波。
尹迟刚在办公室,开了静音,没接到,这会儿给他回过去。
他说车被堵在校门口,等会儿步行进来找她。
尹迟回了好,挂断手机继续整理衣物。
女生宿舍在男生宿舍前面,尹迟收拾完毕,拉着行李箱下楼,等在路口。
张津北比朱顺波先出现,他和李峻岭走在一起,都拖着行李箱。
隔着熙攘人潮,尹迟踮起脚尖朝他们挥手。
赵琦和方珂都不回荷花镇。
赵琦她爸给她报了新东方,要去省会参加一个月的冬令营,昨晚就坐车走了。
方珂她姐方静羽在海南读大学,今年他们一家都去海南过年。
三人会合,朝校外走去。
尹迟给朱顺波打电话。
“你别进来了,在门口等着就行。”
放假的气氛令她兴致高昂,尹迟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
李峻岭改不了跟她斗嘴的毛病,张津北一贯没太多话。
他们在门口见到朱顺波,上车后,尹迟才知道,张津北这次也不回荷花镇,他要回北京,已买好飞机票,朱顺波送他去车站,坐大巴到省会转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