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没看手机,满屏都是他的消息。原来是话那么少的一个人。
最近的一条是九点十五,他给我发:“我下班了。”
然后是五十分钟前,短短的一条:“学生不听课。”
往前翻是两杯奶茶和两包不知道是啥的吃的,附字:“学生推荐的,你要不要吃夜宵?我给你带了一份。”
再往前他发了一张图片,应该是他们校领导开会,他在那儿偷偷玩手机,拍窗外金黄的银杏树给我看。
再往上他说:“花收到了吗?”
“我今天路过花店,突然想送你一支玫瑰。”
我揉着肚子,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窗户,从倒影里看见自己居然满脸笑容,我翘着嘴角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实在是骨头轻。我吃不进去东西,摸出来几片胃药吃了,给自己烧了点热水,回他:“才下班?大学老师也九九六啊?”
他打电话过来,语气有点雀跃:“你收到消息了?我以为你没看见呢。刚下班,有公选课。”
我说:“嗯。刚没看见。”
他犹豫了一下,说:“花……你收了吗?”
我还没说话,他又补了一句:“不收也没关系。”
“哦,”我说,“我给保安亭大爷了。”
“……啊。”
他语气实在微妙,我扑哧一乐:“没,我带回来了。”
他也笑了,说:“你吃夜宵吗?我给你带了奶茶和蚵仔煎。”
“磕什么尖?”我说,“不了,我现在不太方便。”
他愣了一下,语气不那么雀跃了,轻声说:“在外面?喝酒了吗,我去接你?”
“不用。”我说。
“……那我自己吃了,”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挺好吃的。”
我没忍住笑起来:“你自己吃吧。”
“路怀,”他沉默了一会儿,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我现在还有追求你的权利,对吗?”
我站着等水烧开有点站不住,索性躺在沙发上,腿勾着沙发扶手。这个姿势视角里只有白茫茫的天花板,我闭上眼睛,任思绪漂流。我想起从前大寒天里他用羽绒服裹着热汤热饭等我,至少那些好都是真的,从来没骗过我。
没有等到我的回答,他说:“那我当你默认了。”
他有点开心的样子,兴冲冲地说:“你,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
他说:“你可以吊着我。多久都可以,这个没有变过。”
他高高兴兴地把电话挂了。我把手机放在胸口躺了一会儿,爬起来倒了一杯热水,一口一口地喝着,酸而痛的感觉不停地撕扯着我的胃,我蜷在客厅窗台旁边的榻榻米上,路博文本来趴在窝里发呆,我拍了拍地板:“儿啊,来。”
他掀开眼皮瞅了我一眼,连站都懒得站起来,后脚划地用肚皮蛄蛹到我旁边,把耷拉着的大下巴往我腿上一搭,用一种“爹来陪你了”的态度躺在我身边。
我摸着他毛茸茸的耳朵,捧着一杯热水,吹一吹,喝一口,夜幕顾自深沉了一会儿,然后唐书禾的车开进来,车灯明晃晃,缓缓劈破夜色,开进车库里。过了一会儿,他从车库里走出来,一只手拎着一杯喝的,手上拿着一个纸包,怕它漏油似的,小心翼翼地托着,在寒风夜色里奔走,在经过我的窗户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
客厅没有开灯,我又坐得低,他看不见我,就那样默默地站着看了两秒,然后低头走开了。
我在楼上看着,一瞬间有冲动打开窗户告诉他,老子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出去鬼混,只是胃病犯了,胃疼得吃不进去东西,但是想吃你带的奶茶和磕什么玩意尖。
算了。他已经走出我的视野了。我喝完一杯热水,趴在路博文身上,用路博文柔软的皮毛暖着我的胃。
这一晚梦做得乱七八糟。我梦见窗户角落的玫瑰被路博文啃得七零八落,我又气又舍不得打,不知道怎么的就一定要找一朵一模一样的再摆上去,满世界找啊找啊,就是找不到,然后迷迷糊糊就好像还是三中的紫藤花架子下面,那个曾经亲吻我又砍了我见骨一刀的人此时还是少年,笑容灿烂得让人心悸,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变出一朵玫瑰,他轻声笑着说:“你扔掉也没关系。”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朵和窗角玫瑰一模一样的玫瑰花,那一刻我想起了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瞬间就吓醒了,睁眼漆黑一片,午夜时分,路博文正趴在我的胸口睡觉,被我一下弄醒了,支起身子疑惑地看着我,用头拱了拱我的手。
我心有余悸地瞥向窗角,胸中仍然有寒风呼啸,玫瑰却没缺胳膊没少腿儿地兀自开着。那一瞬间五味杂陈难以一一为外人道,只能说那一刻我意识到,不管我还有没有勇气再去接受唐书禾的爱情,我都不得不承认,终究是爱也难逃恨也难逃。
第27章
第二天在榻榻米上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身上多了一床被子,路博文不知道啥时候点亮了给我盖被子这个技能,这时候正把头扎在我的颈窝里睡觉,还在打小呼噜,我搂过他的脑袋,叭叭叭在他的大脑门上亲了好几口,路博文垮起个小狗批脸睁开眼睛,哼哼了两声,不乐意搭理我。
那天稍晚一些的时候我把剧本的概念搞了个文档,发给了文瑞修,文瑞修沉吟了半天,跟我说:“和我想得不太一样,不过你这版好一些……很好。我再看看,我又想起了一些东西。”
我不说话,听他在那儿放空,他神神叨叨地念叨了半天,说:“好……还有一些问题,我明天以前形成文字给你。具体舞台实操问题有一些,到时候再和演员磨合吧,你来看着点。”
我说好。文瑞修又说:“说起演员,今晚《出北京记》,来不来?我给你留了一张票。”
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感觉胃里昨天烧灼一样的疼痛减轻了不少,就说行。《出北京记》是文瑞修的上一部戏,我是该去捧场的。《出北京记》第一场的时候我去过,那时候观众三三两两,有时候演员比观众都多,文瑞修也不上火,像个玩票的。这次去观众多到吓了我一跳,提前一个小时观众就坐了小剧场座位的一大半了,文瑞修直接把我拉到后台,跟演员们一起坐着,那个男主角还在化妆,看见文瑞修拉着一个人进来,挑着眉毛“呀”了一声。
“呀屁,”文瑞修搭着我的肩膀,说,“这是我下一部戏的编剧,路怀路老师。”
“编剧老师啊,”男主角笑了,“幸会幸会,我还以为是文导终于找到新……”
“新屁。”文瑞修说。
这个屁男主角笑起来。
“也不怪天儿哥误会,”旁边一个化好妆的男演员笑着说,“一看路老师我们都以为是文导新找的演员呢。”
男主角把头转过去开始放松声带吊嗓子,那个化好妆的男演员继续和我聊天:“路老师写的是什么类型的本子啊?”
“等本子磨出来再说吧。”我说。
“还是原班人马吗?我们这帮人?”他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文瑞修。
文瑞修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和路老师商量一下。”
那个化好妆的男演员——现在我只能这么称呼他,他妆太浓了我跟他聊这么久愣是没记住他长什么样,他笑了笑,低头看手机,没再说话,低声哼着歌,翘着的二郎腿晃来晃去。
文瑞修真的很会玩舞台,《出北京记》第三幕一群演员直接跑下来拽了一个观众上去,又疯又出格,演到五环堵车那一节,干脆把演员的剧本当传单发,洒得一地都是,我和其他第一排的观众捡起来一看,连具体的台词都没有,用签字笔潦草地写着几句对话,甚至还有涂鸦。落幕灯亮起来的那一刻,做了一场乱梦一样。
文瑞修跳上台去,对观众深深鞠躬。
《出北京记》散场以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文瑞修拉着我张罗着请大家喝酒,本来我以为这群演员又蹦又跳两个多小时肯定都累了,顶多去个安静点的地方吃点东西,结果没想到他们居然去蹦迪,我昨晚刚犯了胃病,现在胃里都像揣了一块大石头,一心只想回家抱狗,结果被文瑞修和一个男演员连拉带拽地架进去了,听声音应该是那个演出前跟我说话的化着舞台妆的男演员。我被推着往里走,在昏暗的酒吧灯光下回头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个男演员的长相——眉骨很高,挺白净的一个男的,他对我笑了笑,说:“路老师,待会儿请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