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我妈来的学校,她这一辈子不怎么识得愁滋味,被这么一下搞得不知所措,不可置信地、茫然地看着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不停地点头,只说要回去和我爸商量一下,我到家的时候,老两口并排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着我。
我站在门口,喉结上下动了动:“爸妈。”
我爸干巴巴地说:“回来了,回来了啊。”
我说:“……嗯。”
我妈拍了拍沙发说:“路怀你坐过来。”
我就坐在他们俩中间。我爸捏着老花镜的眼镜架,字斟句酌地说:“我知道有一部分人是天生性取向比较,嗯,与众不同,但是你好像不是,怎么会突然……”
“我不知道,”我说,“可能是天生的,可能是后天的,不重要了。”
我爸噎了一下,说:“我不是很了解,会不会是因为你之前没有和女孩子谈过恋爱,所以产生了一些误解……”
我叹了口气:“爸,异性恋在谈恋爱之前,不会先试着和同性谈恋爱来排除自己的同性恋倾向。”
我爸不说话了,一下一下地捏他的眼睛架。
“你都十七八了,爸妈的话你可能不会往心里去,但是我还是得说一句,”我妈摸摸我的后背,“宝贝,你还太小了,很多事,你还不知道它的后果,你也不知道要为这些事承担什么,好在你还有很多试错的机会……妈妈不是说和那个孩子谈恋爱就是错,但是你们都还太小,很多事,别太认死理,你知道妈妈的意思吗?”
我妈很少这么绕来绕去地说话,我愣了一下:“妈你直说就行。”
我妈叹了口气说:“你还太小,你不明白有些事……是没有结果的,别为那个小孩放弃太多。这样说可能有点不道德,但是妈妈怕你受到伤害,”我妈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长大了,你就好了。”
我爸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走进书房,关上了门。我说:“爸……”
我妈拍了拍我,说:“他去查点资料。他现在还不是很能接受……这件事情。”
家里的氛围陌生而沉重。我妈虽然说的话一套一套的,看向我的眼神还是茫然。我心里也不好受,又担心唐书禾那边怎么样了,反应就很钝,母子俩默然无语地坐了一会,我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长大了就好了?”
我妈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
我也叹了口气,心说算了。我的父母已经在很努力地接受我的取向了,他们心里其实不好受,所以那些期冀于我未来会“变好”的念想,一时就不要撕开了,慢慢来吧。
“宝贝,”我妈说,“你有什么事在瞒着妈妈吗?”
我勉强笑了笑,把脸埋进手中,闷声说:“就是挺难受的……妈,我担心小唐那边,我怕他爸会打他。”
“怎么会呢,”我妈强撑着安慰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就打小孩呢。”
“我想去看看。”我把头抬起来说,“妈,我得去看看他。”
我妈摸了摸我的头,说:“不行。妈妈建议你不要。人家的家事,你不去还可以,你一去,更容易激化矛盾。”
我说:“那我不去了,我出去走走。”
我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往沙发后背上一靠,闭上眼睛,挥手说:“走吧,”过了半晌,又补了一句,“我现在看见你其实有点烦。”
我:“……”
天已经黑了。我就这么晃悠到了唐书禾家楼下,坐在了他们家楼道的台阶上,看着唐书禾房间的窗户发呆。这儿的保安连我这么个失魂落魄的可疑人员都敢放进来,什么破小区。我坐在那,不想上去也不想走。我妈说得对,我现在上去的确容易激化矛盾,那就不上去了,在这里看看也好。
唐书禾房间的灯是暖暖的颜色,我想起我第一次送他回家的时候,他站在窗前给我比心的样子,心里一软,又担心又甜蜜地想,唐书禾现在在干嘛呢?
我在原地溜达了一会,发了一会呆,傻笑着看了半天我和唐书禾的聊天记录之后,忽然听见头顶上传来“咚”的一声,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眼睁睁地看着在那样宁静的暖黄色灯光下,一个男人反剪着唐书禾清瘦的胳膊,按着他的头一下一下往窗户的玻璃上撞,咚咚,咚咚。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那一瞬间所有的血哗一下全都涌上我的头,我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拔腿就往楼上跑,拼命地砸门踹门,动静大到他家对门的邻居偷偷地把门开了一条缝,从门缝里对我嚷嚷:“别踹了啊,再踹我报警了!”
“你他妈报!赶紧报!开门!”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我无法控制地喘着粗气,雷鸣一样的耳鸣和脑子里嗡嗡的巨响把踹门声都盖过了。我不知道砸了多长时间,可能是几下,可能是很久,那扇门稍微弹开了一点,我拽着门的外把手一把把门拽开,唐书禾的父亲站在门口,铁青着一张脸,看清是我以后立刻就想关门,我伸手挡了一下,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干什么!信不信我报警啊!”
“唐书禾呢?”
那女人愣了一下,我才意识到我这句话是吼出来的,那女人尖叫起来:“我就知道小禾不是那样的孩子!我就知道!就是和你这样的人混久了他才会变成那样!他以前不会那样说话!我当初真不该,真不该……”
我感觉我的喉咙在不受控制地痉挛,发出那种嗬嗬的嘶鸣声,我努力压低嗓音,说:“唐书禾呢,我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母亲呆了呆,啊地尖叫了一声,跑过去拧唐书禾卧室的门把手上挂着的钥匙,那一瞬间我真的难以形容我的情绪——他们把唐书禾锁在房间里。
他母亲拧开门以后尖厉地喊了一声:“小禾!”
我的头皮一下子就麻了。卧室的门空荡荡地开着,唐书禾躺在地上,头歪在一边,人已经昏过去了,额角有血。
他母亲喊道:“快送医院啊!”
他爸快走几步挡在卧室门口,对我说:“你可以走……”
我揍了他一拳。我现在回忆不起我是怎么打的那一拳了,只记得他爸震惊的眼神。我跪下去把唐书禾抱起来,失去意识的他是那样沉软,以前每次抱他的时候都是轻轻的。我抱着他往外走,他父亲喝道:“你干什么?”
我说:“去医院。”
“他没问题,”他说,“我有数,躺会就好了。”
我没有回头:“滚你妈的。”
“没有教养。”他说。
“我跟你去,”他母亲在我身后说,“我跟你……”
“不准去,”他爸好像拽了他妈一下,我听见拖鞋滑动的声音,然后他爸说,“你去了,他醒了以后会恃宠而骄。让他自己回来。”
他妈犹豫了一下,把唐书禾的身份证和医保卡塞进了我的口袋里。
操。我抱着唐书禾冲下楼梯,跑出单元门,坐在马路旁边,让唐书禾枕着我的膝盖,招手打车。那时候已经是春天了,夜风一点也不冷,可我坐在那里,浑身难以控制地发抖。过去了好几辆出租车都他妈不接,好不容易来了辆车,司机把车窗摇下来,看了我们俩一眼:“喝多了吧?别吐我车上啊,吐车上加二百洗车钱。”
我说行,弯着腰把唐书禾抱到车上,让他躺在后座,说:“师傅去第一医院。”
司机从后镜看了我们一眼,叹了口气:“怎么喝的啊这是。”
我不答话。那司机怕唐书禾吐在他车上,开得飞快,车一下就窜出去了,我摸着唐书禾的脸,看着外边飞速逝去的光景出神,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唐书禾的声音,他叫我:“路怀。”
我低头笑了笑:“醒了啊。”
他说:“……别哭。”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宝宝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他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我们还没有家呀。”
我说:“对啊……你疼不疼?你疼不疼啊唐书禾?”
他躺在我的膝上,眯着眼睛,有点吃力地看着我:“还好……你越哭越疼,不哭了。”
“咱们快到医院了,”我一只手支在车窗边上挡着眼睛,“一会儿带你去做个CT什么的……”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动作缓慢地抱住了我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