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迷茫将我攫住。随之而来的就是恐惧。我低下头,小夜早已靠在我身上睡着了,小小的女孩闭着眼睛,均匀地呼吸着。那一瞬间,一种强而有力的违和感又再次袭击了我。她的睡颜让我感到熟识,但是她的呼吸,以及她身体的热度又让我感到如此陌生。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她的呼吸和体温会带来这么大的陌生感?
就好像……就好像我从未触摸过她的温热一样。不,不该是这样的。难道我曾触摸过她冰冷的身体吗?难道她曾冰冷过吗?
小夜忽然睁开了眼睛。她伸出手轻轻触摸我的脸庞,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奇妙的光。
“你怎么了,姐姐?”她这么说着,声音轻柔犹如光滑的丝缎,“你的身体好僵硬啊。”说着,她翻了个身,整个人压在了我的身上。
“我没什么,你快下来好好睡觉。”我急忙胡乱地敷衍她,然后试图将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但是小夜却反手按住了我的双手,她的力气大得出奇。
“什么事情都没有。”她在我耳边轻声说,“安心地睡吧,什么事情都没有。这就是你的世界,这就是你的一切。安心睡吧。”
然后耳垂传来一阵湿润温暖。我忍不住一阵悚栗,声音也有些变调,“你在干什么……”
“给睡不着的孩子一些安抚。”小夜轻声说,完全没有了白天的天真可爱,十分熟练地舔着我的耳朵,然后埋首于我颈窝的肌肤上,轻轻咬着。
我只感到全身一阵过电般的颤抖,然后紧接着就被更大的混乱袭击了。
为什么我竟然感到这一幕非常的……熟悉?
但是还不等我继续深入思考下去,嘴唇就被什么柔软东西给盖住了。
大脑宕机了三秒后我才反应过来,那是另一双唇。我睁大眼睛,看着她满脸享受的表情。在这微弱昏暗的光线之下,女孩眯起眼睛,似乎对次主导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吻非常满意一般,那双黑亮的眼瞳中甚至浸满了施虐的快意。直到我快要窒息,她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了嘴唇,不断用舌头在我唇上画着圈舔舐着。
“呐,吻过之后就忘掉吧?就接受吧?别再怀疑,接受这一切吧?”
小夜低声耳语着。随即,一阵强烈的倦意猛然袭来,将我卷入了黑暗的梦境之中。
第12章 梦与现实(3)
被刺目的光芒所惊醒。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帘洒入房间。我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然后感受到了胸口上那柔软而温暖的重量。低下头看去,小夜正温顺香甜地伏在自己的怀中,那细微而脆弱的呼吸恍如昨日梦中的错觉。她那如此鲜明的体温,与细小的吐息,都让我感到莫名的陌生。
我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继续望着天花板。这确实是我已经看过许多次的天花板。但是不知为什么,在记忆中,这样的天花板,一共有三块。这是很令人奇怪的一件事情。难道我竟然住过三次不同的房间吗?但是我并没有搬家的记忆。生来便住在这所房子里,一直到现在,以后或许也是这样。
记忆中的第一块天花板是灰色的。不是指它的颜色是灰色,而是它留在记忆之中模糊不清的印象,给人一种灰色的感觉。一切都是灰色,天花板上沾满污迹,躺在床上的时候总能听到门外会传来女人的低低哭泣声与男人的吼叫声。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的父亲和母亲早已离婚,和平离婚,我被法院判给母亲,现在的单亲家庭也并没有什么不便。而且印象当中父母也没有过争吵,母亲也不曾哭泣过。
记忆中的第二块天花板鲜少有印象,我几乎记不起来它是什么模样,只记得它确实存在过。那座房子似乎总是沐浴在雪中,寒冷的冬夜。时间在冬季的夜晚之中流逝,而在那漆黑的夜晚里,那座房子似乎就是惟一的乐园,是不愿长大的孩子们的彼岸岛。是谁将我带到那所房子里的?
而第三块天花板则是……冰冷的岩石。是的,岩石。关于它,我几乎想不起什么东西,就像是有人刻意将墨水倒在了书上,污染了字迹。随后闹钟铃声响起,催促我起床。
怀里那温软的小东西动了两下,小夜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她凝视了我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天真到近乎于有些刻意的笑容。她曾经这么笑过吗?奇怪的是,没有印象。她应该是昨天晚上跑到这里来的,我的思维顺着“昨天”这个点往前延伸,却难以想起什么东西。昨天的晚饭吃的是什么?不记得了。是因为过于日常,所以大脑习惯性地将它忽略了吗?我不知道。不记得。
“要亲亲吗,姐姐?”怀里的小女孩用撒娇的语气说。她嘟起粉嫩的嘴唇,努力模仿出电视里女孩向恋人索吻的模样,“不来啾啾吗?”
还没等我有所反应,她就凑上前来,飞快地在我嘴唇上一啄,同时淘气地伸出舌头在上面舔了一舔,柔软湿润,然后飞快地离开,就像是落在人身上,而又马上飞走的小雏鸟。习惯告诉我,这是非常普通的一件事情,小孩子的吻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是为了表示亲密。但是……
真的是这样吗?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出这种疑问。
小夜从床上爬了起来,我也随之坐起,下床,来到桌边,拿起上面的手镜,梳理自己睡皱的头发。
“这里怎么还有一把?”
我从桌上又拿起一把手镜,左右双手的手镜一模一样,宛如互为镜像一般。
“啊,这个是小夜的。”小夜马上跑了过来,从我手里夺走其中一面,“这是妈妈买给我们的,姐姐忘了吗?”
“啊……”
我发出一个单音节。
或许真的是这样也说不定。不,我为什么要怀疑?我为什么在心里存有怀疑呢?这难道不就是真实吗?
“姐姐今天好奇怪。”小夜吐了吐舌头,跑开了。
梳洗穿衣完毕后,我来到客厅。早饭已经做好了,一如既往平常而美味的家庭菜色,没有一丁点超出“日常”的程度,刚刚好,无论是从哪里来讲都完美地遵循着普通这一原则,就像是刻意地被束缚在“普通”的范围之内。
吃完早饭,我拿起书包,和妈妈道别后,与小夜一起走出家门。奈奈和千鹤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啊,抱歉,等了很久吧?”我说。
“怎么会。我们也才刚到啦。”千鹤兴奋地挥着手,“嗨,小夜——你好吗?”在外人面前,小夜就恢复了那很有教会学校风格的端庄模样,向她们两个人问好。有谁知道她刚刚早上起来还在向我索吻呢?
随后我们分道而行,与奈奈和千鹤走在去往学校的路上。
“呐呐小未白小未白,你看了吧?昨天的综艺节目。”走在路上,千鹤兴致勃勃地越过我们三人中间的奈奈,“那个主持人他啊……”
“……抱歉,我好像没有看。”我莫名觉得千鹤的这句话有些耳熟,但实在想不起来昨天到底发生过什么,“昨天可能是太累了。感觉好像是看了又好像没看。”
“什么呀那种模棱两可的说法。你是薛定谔吗。”千鹤笑了。
……薛定谔,薛定谔吗。
“不关薛定谔什么事吧。你们两个。昨天的物理作业有好好地做吗?”奈奈说。
“没有做——”我说。
“哎呀——”千鹤叫道。
因为昨天莫名太疲倦了,所以就没有做作业。当然,我打的主意正是今天早上抄奈奈的作业。可是昨天我做什么了?参加田径部的活动了?不对啊。我是灵异研究社的。昨天大扫除了?好像也没有。做了什么剧烈运动?没有相关的记忆,但就是无端觉得疲劳,记不清楚。
“没做对不对?”奈奈笑着,有些得意地看着我们,“那么你们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奈奈大人。请务必把你的物理作业借给我们抄。”千鹤立刻求饶。
“哼。那你们还不快点走。每多在路上拖一分钟,你们抄作业的时间就少了一分钟哦?”她这么说着,故作潇洒地一掠头发,快步向前走去。
一模一样的对话。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句话。
这些对话,这些画面,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不,见过是应该的吧,因为我们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样子,谈论前一天的电视节目,奈奈问我们有没有写作业,千鹤和我当然是没有写,于是三个人急急忙忙赶到学校去抄作业……正是重复了又再重复的,再普通不过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