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之时,他被人围困在城门前,所有的刀剑皆指向他,裴靖尧一身戎装,眉间英气不减,他忽的冷笑一声。
他以为的结局与现世的差距,真让人觉得可笑可怜又可叹。
到最后,他还是没能实现见她一面的愿望,少年英才,短短的一生,也不过如此了。
他闭上眼,一行清泪滑过脸颊。
随之而来的,所有的剑往他这边刺来,一时间,鲜血喷薄而出,他从马背上倒下来。
夕阳都来不及勾勒出他的一个轮廓来。
只见齐王和怀王对视一笑,看着这个少年万箭穿心而死。
长安城破,唐军死了。
反叛、杀戮、饥荒、瘟疫、欺骗、背叛,汗与血浸透了百年的史卷。
……
一个曾经受贿过裴靖尧的小兵还是不忍心,走过来想替他掩上白布,走到他身前,脚踝忽然被人轻轻抓住。
他低头,只见这嘴角淌血的少年挣扎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开口道:“玉佩……替我……拿给,给冯……冯家二小姐……让她,别,别等了……”
说完,他的头便垂下,再也没睁眼过。
那小兵愣住,只见他腰间一枚白净的玉佩上沾满鲜血,一滴一滴,顺着流苏流到地上。
那小兵乖乖地给他摘下来,粗鲁地擦拭一番,将玉佩放到一个小袋子里,到了冯家门口。
那时,冯忆姗刚成亲不久,本来要随吴安泽回开封,但她舍不得冯夫人,便在家呆了几日。
收到那玉佩的时候,冯忆姗听说了裴靖尧回来的消息,激动地喜极而泣,差点夺门而出。
结果只听那侍卫道:“冯二小姐,这是裴将军托小的交给你的遗物。裴将军说,别让您等了。”
冯忆姗脑子里脑嗡嗡的,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拉住那小兵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别等了,你说清楚,他人现在在哪儿?”
那小兵“唉”了一声,不忍道:“裴,裴将军他,他被齐王怀王他们算计,遭万箭穿心,刺死了……”
!!?
冯忆姗两腿一软,竟然坐到了地上,一时间站不起来。
那人说的每一个字,她都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可是她宁愿是自己听错了,就算是得知他娶亲的消息,也好比这个万箭穿心。
怎么可能呢?冯忆姗仍然不相信,她双眼看上去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灵魂一样。
“不可能,你骗我,裴靖尧他说过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
那个小兵也不忍心看下去了,叹了口气,把那玉佩放到冯忆姗手中,然后才走。
冯忆姗双手颤抖着,打开那口袋一看,顿时仿佛遭了晴天霹雳一样。
那是他的玉佩,玉佩红缨系的齐整,玉质透亮,温润无比,只不过上面全是鲜血,甚至她感觉还是温热的,那血没有完全凝固,把她的手都染红了。
这……这是裴靖尧一直从未离身的那块玉佩。
冯忆姗看着那枚玉佩,泪如雨下,滴落在她的嘴角、胸口,直到手脚都快麻木了,除了感觉眼眶中泪水滚动,她再也没有其他知觉了。
积于胸中的委屈、绝望在那一刻彻底把她击溃,让她毫无反击之力。
后来每当想起此事,冯忆姗都会从无数个黑夜之中醒来,在悲伤悸动之中,怀念往昔。
如果那时她能再勇敢一点,能再主动一点,会不会最后的结局能够更换?
她忽然想起冯母小时候给她讲过的一句话:人生人死是前缘,短短长长各有年。
冯忆姗哭累了,这时她忽然才懂,像她这样的小人物,也许在这世间,更多的是啼笑皆非和无可奈何吧!
之后,她又一次一个人偷偷去了趟翠华山。
山景依旧,巍峨雄壮,薄雾升起,千山鸟绝。
她去的那次,偏偏游人少得可怜,一路上冷飕飕的,冯忆姗披着件暗红色的斗篷,沿着石梯走到了那棵红豆树下。
女子背影落寞,她看到当初系上去的红布条,如今仍在,只不过稍微褪了色。
冯忆姗站在原地看了良久,情绪复杂,她鼓足勇气走到树下,伸手碰到裴靖尧的系上去的那条。
只见上面洋洋洒洒地写着几个大字:裴靖尧。
除此之外,他连生辰都懒得写。
冯忆姗看着看着,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一想到那日的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好似他们才分别过一样。
此时一位高僧走过来,双手合十,看到冯忆姗如此难过,遂礼貌询问:“这位施主,为何如此难过?”
冯忆姗赶紧低头把眼泪擦了擦,勉强一笑,“想起往事罢了。”
那位高僧会意,拿出佛珠捻着,嘴里念着:“命中注定的事情,任谁都难以改变。这位施主若是还存有执念,不如先暂且放下,待到来世再还。”
冯忆姗沉默。
如果真的有来世,她还能遇到他么?或许他们还能再弥补上一世的遗憾吗?
一时头脑发热,她索性走到树下跪拜,给红豆树磕了磕头,“树仙,民女只有一个愿望,能不能来世让我们再相见一次?一次就好,民女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
她说到此处,眼泪簌簌落下。
那高僧看到她这样,只是微微叹息摇头,为情所伤往往记忆最深。
作者有话要说:T T
☆、我带你回长安
从宝觉寺回来之后,冯忆姗整个人就恍恍惚惚,经常一个人看着远处发呆,而且越发沉闷不语。
这让吴安泽很不爽,有一次甚至因为这件事争执,而差点抬手打了她。
冯忆姗也不还手,一个人出去很久未归。
在陌生的开封,她根本就没有熟人,娘亲和冯念念她们都在长安城,只有她远嫁到了这里,过的日子凄凉无比。
张氏一回去就变了嘴脸,以前的热诚不过是演给她看的,待到她真的嫁给了吴安泽,她常常不给冯忆姗好脸色看。
冯忆姗病重在床,以前落下的病根没有完全好,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到那时,她才知道,自己的嫁妆几乎都被张氏一个人私吞,不仅如此,冯家家产很大一部分也被写到吴安泽名下。
这不是仗着她爹死娘病,就可劲儿地欺负她呗!
冯忆姗知道的时候心灰意冷,偏偏吴安泽对她也慢慢冷淡,到最后视而不见,娶了二房和三房,还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冯忆姗当时年纪也不大,却因为心中长年累月的积有心事,眼神里尽是悲戚,所以看上去苍老了不少,人瘦了一大圈。
有一次冯忆姗偶然听到张氏跟吴安泽对话,她听到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
“……那死丫头成日板着脸也不知给谁看的,要不你就写一封放妻书,跟她和离算了。毕竟她娘亲也是个半死不活的傻子,熬不住几年的,到时候家产总归都是我们的。等和离之后,娘跟熟人联络,不如把这丫头卖到翠云楼去,她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一副好皮囊,能卖个几十两银子呢!”
冯忆姗听得冷汗直冒,因为惊慌失措,她差点跌倒在地。
这张氏怕不是疯了吧!!?
她跑得太急,踢翻了花盆,张氏闻声立刻寻来,只见冯忆姗冷若冰霜,整个人发抖地看着她。
张氏见计划暴露,索性破罐子破摔,说道:“你听到就听到了,我也不是怕事的。反正你吃吃喝喝在我们府上也住了这么久了……”
冯忆姗打断她道:“你若是逼我,我便去死。”
张氏呵呵一笑,以为她在威胁自己,遂道:“去,去呗!我看你能有这个胆子么?!”
说完,冯忆姗扭头便走,张氏一愣,赶紧让吴安泽跟上去。
吴家是做钢铁生意的,府上就有炼铁炉,冯忆姗朝着一间平房就跑去,穿过后门,不远处就是炼铁房。
炼铁房里温度很高,十分闷热,炉子里的火竟然还没熄,诺大的房间空无一人。
火光映照在她平静的脸庞上,她听到张氏肆无忌惮的谩骂声。
“冯忆姗,你这个不要脸的死丫头,给我赶紧出来,我瞧你还能跑到哪儿去!”
“母亲,别喊了,等她自己气消了再出来,好好跟她说一说和离的事情罢了。”
“好好说?娘可没那个耐烦心!她敬酒不吃吃罚酒,这赖不了谁!”
冯忆姗拳头捏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