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见我吞吞吐吐的样子,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从小就怂,方才的事准没办成……”
说这话时她满目慈爱,让我几乎以为她说的是“你从小就是个小可爱”。
不是我其实不是怂,我那是……
品性高洁?
算了,在土匪窝子里,还不如说怂呢!
我无奈叹一口气,两害相权取其轻,蔫头耷脑点了个头。
沈大娘却是一笑:“小九,你变了,长大了……”
刚才还说我从小就怂,又断定我没办成事,言下之意是说我因为一以贯之的怂导致她万无一失的计划泡了汤……
现下却转而说我“长大了”。
那这话的意思是不是……
我长成了一个大写的怂?
我严密的逻辑令我面对这拐弯抹角的指责无处遁逃。哎,慧极必伤,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我垂下眉眼,心中有一丝怅然——若是旁人这般说我,我一定操/起霸王枪跟丫火并,但说这话的是沈大娘,从小疼我爱我护着我的沈大娘。
而我离寨两年多,全靠沈大娘苦苦支持。
罢了,当领袖的,要心胸开阔,要听得起批评。
我和将军那等小心眼的首领是不一样的。
我又想起他临走前的那句“我没有”,心里微有些酸酸的。
我知道我和他身份有云泥之别,我配不上当他的兄弟。但他这么一路陪我来报仇,令我自作多情地以为,我们的交情已今非昔比。
他一句话将我打落云端。
敢情他这么长途跋涉来观音寨,不过是出来野游?
大概熬了太久的夜,我感觉眼底酸胀,仰望夜空,那星子一闪一闪,我也下意识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水眨回去。
沈大娘忽然抚上我的肩:“我们小九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坚持,你爹在泉下一定很欣慰。”
我:……
大娘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讲全了。
沈大娘仿佛看到了我眼底的渴望,拍着我的肩,继续道:“其实大娘也知道你不会给你们将军下那个药的……你爹从小让你念四书五经、学仁义道德,你从小就比寨子里的人心肠软,这两年跟着那位将军,益发像个正经人了……”
大娘你……你还是骂我“怂”吧,我总觉得你这样不像在说我好,而且…仿佛是要……赶我走……
我脑中快速闪过几个抱着她胳膊腿还是裤腿苦苦哀求的念头,正待双腿一软,却听见她继续道:
“这样也好,小九大了,也不能一辈子这么没着没落地在寨子里面混,能找个正经人家嫁了,你爹泉下才能安心……”
嗯?怎么又绕回嫁人了?
我:“大娘,我不嫁人,我以后就带寨中兄弟们把咱们观音寨发扬光大……”
沈大娘白我一眼:“你数数,寨中还有几个兄弟?”
“……那就姐妹!姐妹怎么了,横行太行的卧牛寨还不是被我们赶跑了!”
“那还不是有你那位将军……”沈大娘道:“所以我说你要好好把握住将军……”
车轱辘话怎么又绕回来了?
“大娘,别想了,将军不是我能肖想的起的……”我耷拉着脑袋,终于决定和她说实话。
“怎么肖想不起了?!”沈大娘一跳而起:“我们小九差在哪了!我看哪……你们将军对你看重的很……”
“看重个屁!”满胸的愤懑让我忍不住说了脏话:“他都不把我当兄弟!”
沈大娘愣了一瞬,旋即一笑:“傻丫头,你是个女的,他怎么把你当兄弟?”
我脑中缓缓一个霹雳。
女的?对哦,我是个女的……
旋即那霹雳却成了个哑炮:“……他又不知道我是个女的……”
沈大娘推推我手中的匣子,白眼可与夜色争辉:“谁说他不知道的?”
第20章 小土匪往事
那匣子是我很熟悉,是我埋在聚义厅的宝贝,其中有我前些年下山的战利品,还有一本记录我丰功伟业的日记。
这本日记关乎后世将以何等笔触来描绘我这样一个不世出的绿林侠客,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寨破时沈大娘还不忘护住我的宝贝,我感激涕零。
我与沈大娘回寨时天已交五更。我完全没有睡意,回到自己房中,索性挑灯追忆起似水年华来。
这日记从我第一次下山做买卖开始记起。
那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我背着我爹下山,带着我新想出来的劫道创意,拉着寨中几个骨干精英下了山。
那一天,是张寡妇第一天下海参与寨中的主业务,她很是兴奋,我趴在山岗上看得很清楚,那少年下马过来扶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没错,那一天,我劫了个少年上山。
那少年功夫稀烂,还敢一个人打观音寨脚走;身上没几两银子,还敢下马扶人。
我很是欣赏他的无知无畏,更欣赏他那张俊秀无匹的脸,就把他劫上了山。
上山的路上,那少年破口大骂,骂来骂去,也不过一句“你们这群狗胆包天的土匪,胆敢劫持我……”
“狗胆包天”这四个字是在土匪窝里相当于“之乎者也”,令人闻之如沐春风,简直有些斯文亲切。
而他翻来覆去的咒骂,也不过是“猪”“狗”之流,就这么骂着骂着,还自己红了脸。
我看着他那白里透红的脸颊,忍不住好奇,伸手在那上面摸了一把。
这一把摸的,导致我后来吃鸡蛋都嫌那蛋煮的不够光滑。
哎,由奢入俭难。
“啧啧,男人都能养这么白嫩,挺难得啊……”我摸完左脸,又不满足地摸了摸右脸。
不知道这“白嫩”二字怎么刺激到了他,那被绑着少年忽然一偏头,一口咬在了我手指上。
我“嗷”地一声尖叫,三字咒骂行云流水般自我口中流出来。
少年听着我恶毒且没羞没臊的咒骂,忽然愣住,不待我动手揍,咬着我手指的牙齿就松了。
我趁机将手指从他口中取出来,抬腿踢了他一脚。
“XXX,臭小子还咬人!别以为老子舍不得打你!”
少年痛地皱起眉头,浓黑的眉毛绞在一起,面上绯色未退,狠狠瞪向我,眼底一片清亮,像月夜下清可见底的湖水,泛着粼粼波光。
啧,卖唱的都没这好苗子。
其实那少年下口并不狠,一个簪缨世家出来的清澈少年,纵是对着土匪,都下不去口。
要换成是我,老子一定咬断他一根手指。
是以我那一脚也留了几分余力,否则以我的盖世脚法,那厮早断了子孙/根了。
但,这家伙的子孙/根不能断!
因为我要留下他做我的压寨郎君。
我爹说了,在我找到如意郎君将自己嫁出去之前,我都必须得扮男装。
其实这一点我并没意见,毕竟要上山打鸟下河摸鱼还是男装方便。
但更要命的是,我必须每天早起练功。
虽然有沈大娘护着我,但沈大娘有个致命的问题,她喜欢睡懒觉。
每天我爹将我揪起来蹲马步的时候,沈大娘只能打着哈欠投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同情目光,然后拿被子蒙着头假装听不见我的惨叫继续沉沉睡去。
尤其是冬天,沈大娘的被子更是蒙的坚决坚定又坚毅,任我被命运扼着喉咙肆意摔打。
于是我只能自力更生自谋生路。
我乖巧地攒了两个月零花钱,给我爹打了几斤好酒。在他喝的迷迷瞪瞪的时候,我套出了这句话。
自那以后,我隔三差五去镇上溜达,看到长得过去的年轻人就拿了人家生辰八字欢快地去找我爹,预备等他一点头就让屠三斤他们几个去绑人。
然而我爹看着人家生辰八字就来气,各种匪夷所思的要求更是信口就诌。
首先,我未来的郎君一定要长得俊秀,至少要跟我们观音寨最俊的男人——我爹,不相上下。
对这一点我其实颇有些疑问。
因为我爹这要求是口头叙述出来的,所以我不知道我这个未来郎君是要和我们观音寨最俊的男人不相上下,还是和我爹。
如果是后者,那其实简直算不上是个要求。
其次,我未来的郎君一定要知书达礼,虽然我不明白一个土匪窝的郎君,为何要知书达礼。
再者,他还一定要有功夫底子但功夫一般。我爹惦着他那三十六路霸王枪,想将它传给那厮。功夫太好的盖了霸王枪的光芒,完全没功夫底子的教起来太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