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说这话,就不只是担忧,而是已经做好了顾衣和太子只能成为名存实亡的夫妻的事实。既然行不得夫妻之事,那就看重对方心意,彼此尊重、爱戴也好。
这些天,薛氏夜夜辗转难眠,生怕顾衣身后无人照顾。太子身中蛊虫,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能陪顾衣多久。
子嗣是不必想了。
想过继一个,皇室又诸多规矩,嫡系一脉尊贵非常,能从哪里过继?
难道要她的姑娘孤零零老死在这太子府?
顾衣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给她添了碗汤,劝解:“姨娘放心,温熙是什么人,他既然娶了我,必然给我留了后路。他有多疼我,你还不清楚?”
薛氏还是不放心。
用过晚膳,薛氏收拾东西,出了柴房。顾衣照旧看账本,计划明日行程,累了,就到院子里走走。
她举着油灯刚到院里,就听见何宿轻声唤她。
“何事?”
“恭喜娘娘。今日朝会陛下同群臣商量秋祭一事,选定太子替陛下主持秋祭大典,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隆山。秋祭向来都是帝后主持,皇后不在,这些年都由张贵妃代替。这次太子主持,陛下定然要放您出来同行。”
顾衣乐坏了。没想到她的预感这么准。
不过,今早朝会发生的事,到了现在,为何红十一都没有说给她听?
“只是……”何宿迟疑道,“只是陛下还允准了三皇子同行。说若到时殿下身体抱恙,无法主持,可由三皇子代替。”
顾衣细眉蹙起。
这个皇帝又在耍什么花招?祭天向来都是帝后,由太子代替,已经是破格了,但储君尊贵,也不是不行。
可三皇子算什么,让他来代替,岂不是提升他的身份,告诉众臣他也是能承继皇帝大统的人?
“陛下让三皇子同行,御史台无人反对?”
何宿道:“当然有不少御史反对。丞相莫征和晋王都十分不忿,再三求陛下收回成命。可陛下一意孤行,他们又能如何?三皇子素来得圣心,只是没想到代君祭天这种事,陛下也敢给了三皇子。”
“多谢告知。”
第二日,果然宫里来了旨意。
顾衣沐浴更衣,从柴房出来,到正厅接旨。
旨意上却没说让顾衣陪太子参加秋祭大典,而是宣顾衣进宫。
薛氏现在听到皇帝就害怕,一听皇帝要见顾衣,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生怕顾衣一去便回不来了。
“公公,容本宫交代两句。”
顾衣抬手,香草便上前,往宣旨的公公手里塞了一锭银子。那公公手一缩,便将银子收到了袖子里。
“娘娘请便,只是不好耽搁太久。”
“晓得。”
顾衣到花厅同薛氏说话,“姨娘不必担心,皇帝不会将我如何,应该只是告诫几句。”
薛氏稍稍放心,忍不住啐道:“他处心积虑算计我们家好好的姑娘嫁到他们家,我们还委屈呢。要不是殿下是极好的,我日日烧香咒他!”
“秋祭这段时间,我和温熙离开,必然有人会打太子府的主意。”
薛氏忙道:“放心,我定然把这里护的跟铁桶一般。”
顾衣摇头,“姨娘,我们俩都不在,没有护着你的人。若有人打太子府的主意,你就记住一点,莫要把自己暴露在人前。若对抗不了,只管躲出府去。我和温熙回来,再收拾他们不迟。”
薛氏听的鼻头泛酸。
还是她的顾衣好。
谁也别想欺负了她的顾衣。
出了太子府,顾衣坐上了那辆属于太子的马车。大约是赶时间,马车一路疾行,摇摇晃晃间,顾衣感觉不适,一阵阵泛恶心。
不过还好她随身带着慈心堂制的顺息丸,吃了两粒,压下了不适。
这次皇帝没让她等,直接在东暖阁见她。
她行了礼,退到一侧,等着皇帝开口。
皇帝歪坐在龙椅上,仔仔细细瞧她,“关了你一些日子,还真是清减了不少。”
顾衣道:“夏日苦饭罢了。”
“朕听说,太子将你关到柴房了?”皇帝换了个倚靠的姿势,神色露出些许气恼,“这个没心没肺的玩意,怎么能把自己的妻子,关到柴房里去!”
顾衣心道,装,你继续装!
“你也不要恨他。他是爱之深责之切,有心教你懂规矩罢了。”
“……”顾衣纳闷,皇帝这是在替儿子说好话?
看来皇帝并不想她同太子彻底翻脸。
思及此处,顾衣吸了吸鼻子,开始掉眼泪。
皇帝正要顺着往下训斥顾衣两句,脸还未板起来,顾衣的眼泪已经往下砸了不少。
“御前失仪,你可知是什么罪?”皇帝才懒得哄人,想要把顾衣的眼泪吓唬住。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随便说几句,就能哄得团团转。皇帝根本没把顾衣放在眼里。
然而顾衣是什么人物?
无论皇帝怎么吓唬,她就静静站着,一言不发,默默流泪。
皇帝见吓唬不住,又开始哄:“朕知道你受了委屈,回头朕赏你几匹云锦,给你裁新衣,不许哭了。”
顾衣软硬不吃,哭的衣襟都湿了。
皇帝走投无路,又开始吓唬:“再哭,朕砍了你的脑袋!”
顾衣抬头看他一眼,指了指旁边的盘龙云柱,哽咽说:“不劳父皇动手,臣妾自己撞死在这柱子上。”
说着就要撞,旁边的宫人死死拦着她,没让她干出傻事来。
皇帝没想到自己千挑万选的太子妃,竟然好坏话不听,死也不怕,又完全不在乎亲人的性命,这般毫无弱点,让他可怎么摆布?
皇帝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愁坏了。
他又不能真把顾衣怎么样,但哄不住,顾衣寻死腻活,他的计划就全完了。
“朕和太子又没将你如何,你作出这副样子来,到底想怎样?”
顾衣抹了眼泪,大马金刀往太子听政时的椅子上坐下,“父皇,臣妾想让太子回府。”
原来是想念太子了。
皇帝在心里长长松了口气。如果是想念太子,那是好事,说明夫妻二人没有隔阂。
“太子可以回去,但朕有话要说在前头……”
“父皇,臣妾还未说完。”顾衣打断他的话,不管皇帝脸色有多难看,继续说,“臣妾还想要北山山脚下的一百亩良田。”
北山是皇家园林,山脚下几万亩良田也是皇家财产。
顾衣也没多要,就要一百亩。对于皇帝来说,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只是一点,那一处的良田皇帝从未赏赐给他人。
原来只是要田地。
皇帝心中暗喜,果然年岁不大,拿几亩地就能打发。他爽快道:“一百亩地算什么,你要是喜欢,朕赐你西郊一千亩地。”
“臣妾只要北山山脚下的良田。那处阳光足,又依山傍水,种些果子再好不过。父皇知道的,太子喜食零嘴儿,臣妾不放心外头采买的,想自己种给他吃。所以也不求多大,只要一百亩,让臣妾自己种着玩就行。”
“只是为了种果子?”
“是。”
皇帝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里面确实一派天真,最终还是点了头,“自己去挑吧。”
“多谢父皇。”顾衣乐了,从椅子上起来,摆出一副恭敬姿态,“臣妾没规没矩,惹父皇和太子生气了。臣妾自罚再住柴房一段时日,夜夜抄写《女训》《女则》,百遍成,再搬回与殿下同住。”
这话说到皇帝心坎里了,他叫顾衣来,也是为了此事。只是没想到,倒是由顾衣自己说出来了。
他点头应了,“不禁你的足,但你也该安生待在家中,少出门以免多生事端。”
“臣妾遵旨。”
对谈话结果,两人彼此心中满意。
太子被传召进来,见顾衣站在殿中,脸上还有泪痕,衣襟又湿了,他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
顾衣也不敢同他有太多的视线交流,生怕被皇帝看出什么来。
他们应该呈现给皇帝的是,不恩爱,也不敌对。只要关系不极端,就不会被人当成彼此的弱点。
“太子,你瞧瞧,太子妃来接你回府了。”皇帝乐呵呵同太子说话,俨然慈父模样。
太子躬身道:“儿臣也想回府了,宫里的饭千篇一律,儿臣吃厌了。”
皇帝暗暗高兴,太子今日也难得的好说话。
他唇角的笑还没扬起,就见太子拧着眉,非常气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