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霆没说什么,他微笑着对顾一举起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偏执的信仰,总需要另外一个信仰去打破。
杨云霆知道,这一仗自己依然没有输,他没有输给顾一的父亲,也没有输给顾一,他没有,也永远不会屈服。
卑鄙永远是卑鄙者通行证。
第五十五章 早已发芽那朵红花
“这是,杨先生殉职前留给你的。”南浔带着墨镜,将一份文件袋放在了大病初愈的王邈面前。
“殉职?”王邈心里一抖,他抬起头,嗫喏着问又强颜欢笑,他问道,“是殉职,你别开玩笑了吧,南医生,你在骗我?”
“好好养病。”南浔拍拍王邈的肩膀,哀叹了一声,他不再多留转身离开了病房。
“......”王邈哆嗦着拿起文件袋,沉默着拆开,他倒出里面的文件,入眼是很多不堪入目的照片,还有各种各样的文件,材料,主角无一例外全是王邈自己,王邈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把这些东西拢起来抱在怀里,长大了嘴,撕心裂肺的哀嚎但是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好,我是杨云霆。”
“你有没有想我啊?”
“法律会还给人民正义,你也是人民,当然也会还给你正义。”
“抱歉,你姨妈的事,我食言了。”
“要不然,你做我儿子吧?”
音犹在耳,物是人非,王邈转头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没有光亮的天,今天是阴天。
一个月后,王邈离开了医院,第一时间返回平城市。
平城市,杨云霆的家。
“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王邈敲敲门。
“你好,请问你找谁?”女人拉开了门,眼睛是红肿的。
“我,哈,我是杨先生的义子。”王邈有些结巴,他摘下了墨镜,露出同样红肿的眼睛。
“你是王邈?”女人戒备地打量王邈几眼,声音又高了起来,“我听老杨说起过你,来,进来。”
“谢谢阿姨。”王邈点点头。
“你是老杨的儿子,怎么能叫我阿姨,叫干妈。”女人瞥了一眼王邈胳膊上的黑袖标,心里柔软了起来,她拍了拍王邈的胳膊,“坐,快坐。”
“妈,我能,我能去看看爸么。”王邈又哽咽了起来。
“能。”女人点点头。
“你好啊,杨先生。”王邈站在杨云霆的遗像面前,照片上定格着杨云霆的笑,很灿烂,很阳光,扎的王邈喘不过气来,小孩儿强笑着走近桌子拿起了几支香,他点燃香,然后闭上了眼睛,小孩儿高高举起香然后将手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自恋老头儿我来看你了,王邈心想。
“......”王邈将供香插在了香炉中,然后跪到了杨云霆遗像面前。
“你啊,聪明了大半辈子,怎么最后会这么傻呢,想着跟顾一同归于尽,值得么,值得么,爸。”王邈捂着嘴低低地问道,再一次泪流不止。
“值得。”
恍惚中,王邈听见了杨云霆如此回答了自己,是啊,也许对别人来说这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但对杨云霆来说,这件事是绝对值得做的,这是信仰的交锋,他用自己坚定的正义的信仰,击碎了一直以来支持着顾一走到今天的复仇执念,血海深仇,血海来填,被击碎信仰的顾一,在他认罪伏法之前,都会痛不欲生。
“您可是真的厉害啊,杀人,还要诛心。”王邈低着头,捂着嘴苦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还是想问你,你是人,你又不是神,还有那么多你的同事,你非要这么做么,你在逞什么英雄啊,丢下妈,丢下妹妹,丢下我,丢下这一家老小,有意思么,杨云霆,有意思么?”
“......”杨云霆的爱人就在门后,她抱着小女孩儿听着王邈的独白,心都要碎了。
“你倒是潇洒,成了英雄。”王邈抬手抹抹眼泪,对着杨云霆的遗像磕了三个响头。
“邈儿,来吃口饭吧。”女人敲敲门。
“好。”王邈拉开门,强忍着悲伤对女人笑了笑,他对小女孩张开了手臂,小女孩没有抗拒,顺势扑进了他的怀里,怀抱里一沉,王邈连忙把小姑娘往上颠了颠,他问道,“你怎么这么漂亮啊,你叫什么啊。”
“我叫杨洲曼。”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回答,她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王邈。”小屁孩笑了笑。
“那你为什么不姓杨,妈妈说你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为什么不姓杨?”杨洲曼天真无邪地问道。
“曼曼不许胡说。”杨夫人在厨房里出声制止了小姑娘的话。
“是啊,我为什么姓王呢,哥哥也不知道,这个道理你想想,等你想到了答案你告诉哥哥,好不好?”王邈把小姑娘放在地上,轻轻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他走进了厨房,问道,“我来吧妈妈,您去照顾曼曼吧。”
“她年纪不小了,让她自己玩吧。”杨夫人笑笑。
“是啊,快上小学一年级了吧。”王邈挽起袖子,他拿过杨夫人手里的刀来切菜,切得相当齐整。
“邈儿刀工很好啊。”杨夫人站在窗台边掰辣椒,笑道。
“是啊,以前做过后厨。”王邈笑了笑,他热了锅将菜一股脑的倒进锅里,“黄瓜炒蛋,我以前最喜欢吃这个。”
“是吗,老杨说起过。”杨夫人说道,“不知道怎么,他跟我说了你的事之后,我就觉得你一定会来看他的,老杨看中的人,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是啊,那个时候黄瓜很便宜,鸡蛋也便宜,能做很多菜,用浓油赤酱炒一点点菜,很下饭,能吃很多馒头,那个时候爸爸来找我的时候我给他做过,他还说太咸了。”王邈笑笑,他颠了颠锅,刻意少放了盐,“我刚才医院里出来,白血病,刚刚痊愈,我想赶来参加爸爸的葬礼,送他最后一程,但是医生他把我锁在了病房里头,妈您说,医生这事是不是做的挺不地道的?”
“你啊,身体最重要,你爸爸每次回来都会说你的事,说一定要为了你把正义给拿回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啊,不然,你爸爸在天之灵也不会开心的。”杨夫人看看认真做菜的王邈的侧颜,强笑道,“我觉得医生做的很对,你那倔脾气,我是听说过的,如果不是给你锁了门,估计你早就跑来了,但是对你的病情很不好,反正你来了,就说明老杨没看错人,我也没看错人。”
“谢谢。”王邈的喉咙动了几动,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最终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他抬起手擦擦眼,将菜盛在盘子里。
“对了,老杨为你留了一笔钱,说是让你去做疤痕淡化的钱。”杨夫人像是想起什么,她一拍脑门,离开了厨房去拿了一张银行卡回来,“本来他说等事情结束,再去梧桐市看望你的时候把这张卡交给你的,他说希望你能清清白白的开始未来的新生活。”
“啊,不用了。”王邈把辣椒切丝,他头也不抬,“妈,以前我认为这些伤疤对我来讲是屈辱,每次看到它们,我都会想起他们的暴行,每天洗澡的时候都不敢睁开眼看镜子,但是现在,爸爸交给了我一件事,他让我明白了伤疤只是伤疤,区别是伤疤在谁的身上,以前,我的职业见不得光,所以它们的存在会让我觉得屈辱,但现在,有很多人为我驱散了黑暗,我未来的道路一片光明,这些伤疤,不再是让我抬不起头来的屈辱,而是证明我曾对抗过那些黑暗的事情的勋章,这是爸爸为我上的最后一课,他传达的精神,我感受到了。”
“你能这么想,真的太好了,真的,邈儿。”杨夫人愣在了原地。
“是啊,爸爸变成了灯塔,而我,也完成了对我自己的救赎,虽然过程很痛苦,很漫长,但是结果是好的呀。”王邈回头看了眼杨夫人,笑的格外阳光。
“嗯!”杨夫人抬起手揩去眼角的泪花。
“吃饭咯!”王邈一手端一盘菜,得意地笑道。
“哇,好香啊——”杨洲曼挥舞着小短手冲到厨房门口,使劲地鼓掌,“哥哥好厉害!”
“邈儿,往后的路你打算怎么走?”饭桌上,杨夫人问道。
“嗯,我读了书,打算再考一次大学,旁听生也没问题。”王邈给杨洲曼夹了筷子菜。
“那很好啊,很好啊,以后谁还能再瞧不起我们的邈儿。”杨夫人欣慰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