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雅文竟连看也不看她,一双透映着外界光华的眼眸,全神凝望郭清馨时生细微变化的双手。
“说出这话,证明你根本不了解他。他决不会败在裴飞影手上,就算天底下的地仙齐来,也伤不到他一根毫发。”
“你对他的预判可真高。”这回接话的是郭清馨。“我看,你是把对自己的信心连带着转移到他身上了。”
“就由我,来亲手击碎那自信。”
虞雅文嗤的一声笑了。人群中有两人本欲乘她分心说话,靠近暗算,听得笑声如刀剑相击,吓得不敢再动
“你真敢说啊,桓玄的走狗。”她一字一字地说道,面容淡漠。“不要以为旁人都是傻子,看不出赵王府盘算着甚么不堪事。一旦骗取得陈悠然的信任,你就会把她卖到桓家吧?”
在陈悠然看来,这番话没令小郭生出丝毫动摇。
“我真想知道,为何一个提着剑来要斩杀悠然的人,竟有脸指控我阴谋害她。”
郭清馨嘴角上翘,眼里却无笑意。陈悠然意识到,她正处于盛怒之中,却不知是为着同窗遭逢危机,还是自家盛会被拆台而恼羞成怒。
她从没摸清她的心。不经意地,她退后一步,与对峙二人拉开了距离。
小郭对此不以为意。
“悠然。”她发话说道。“经楼上走,去看看轻歌的状况。我们在院子里聚头。”
此时此刻,她也无他选,一飞身登上二楼,试图穿进厢房,破去门户离开。预想虞雅文空间法术上的造诣再深,不至于会把整座高楼外围隔绝开去。
来客中许多精乖的也跟在她后头,却听风声急响,虞雅文挥剑横削,利落在地面与二楼间削出完完整整的圆弧线,铜剑剑尖映入陈悠然回看视线,好比黑矅石熠熸生辉。
“谁说我的目标是她?”
虞雅文轻张开唇,双唇红艳且厚,上唇形状是明显的回勾曲线。
这却是陈悠然初次发现,在仙人气象的虞氏女子身上,有着满是烟火气的低等艳色,实在与其身份气质大不相衬。
然再定睛一看,这违和感就消失了。
大概只因自己对这女子心存偏见,加上修行三年间,极少看到她的笑容吧。
当然,小郭对这些有的没的全不关心,只是眼见盟中众人被铜剑划出的截面吓阻得不敢上前,重重地哼了一声。
“岳麓打的好算盘啊。计划中打算连我也一同灭掉吗?”
“那么,就看看你自负当世前茅的剑意,是否真能取下我的首级吧。”
惊哗声中,郭清馨跃起身来,双拳齐出,以力硬破虞雅文扭曲空间的剑意,身形犹如起自地平线处的流星。
拳劲如长虹破壁。正道盟主落足第二层,恰好身处陈悠然所在地的正对面。
霎时间,半空中如破开千片琉璃,不绝于耳的碎裂声清脆难言。宾客们争相走避着不存在实体的细碎。
旁观着就像场闹剧。
但陈悠然明知当去,视线却不愿从虞雅文身上放开。
只一眨眼功夫,后者也已上了二楼,白衣铜剑,墨发潇洒如烟,宛如话本里的春秋猛士。
明确地感受到虞雅文前后气势之别的她,不舍得跟丢那蕴藏诗意的每一个动作。
是了,比起未到西域前的虞氏少主,现下的她更像轻歌。无论是出手的精练,或是应变的敏锐,也决不是能练出来的技艺。
撕开文脉世家女子外壳的虞雅文,轻而易举即可得到他的心。
不能教这两人相见,陈悠然下定决心。
“竖,横三划。”
虞雅文剑向二楼与三楼间的空隙,故技重施一刻,陈悠然撞开厢房门户,翩然出窗。
初夏热风扑面,潮气沉重得教人气闷。陈悠然小心地在窗外精美而浅窄的屋檐上漫游,足尖一点位于可落足处边缘的铜鹰雕像,开始找寻回到地面的路。
从二楼跃下,虽伤不了目前的她,却有被虞雅文进楼时在外留下剑意扯入空间裂缝之险。
她只得轻纵至斜后方一座小楼楼顶,驰目千里夜色,但见海鹰楼外庭园宽广无垠,犹如在城池内部掘出一湖蓝水,竟见不得半点光亮。
她转身看向另一方,却见暗夜中闪灼金粉,因着月光边上云海偏移,半座门庭隐于阴影,映进她眼里的华贵美态,仅仅是半侧宫殿的风景。
金雀宫。
没料得中州盟花费巨资在城中建起的大本营,与宁氏的根据地分居城里南北。
赤红流星于黄金楼道上一闪即逝。
陈悠然当即发足前奔。
此行,落足时力再沉重,地再崎岖,使得一双腿隐隐生疼,陈悠然也似未觉。
女子衣衫如风飘荡,脚步渐轻渐快,一意向前,身法中无用动作一概省去。
她双袖往后卷起,掌中暗持水火符咒故不必提,手背亦已贴上折成鹤形的纸片,印有其新近构筑的术式,激发躯体于临敌瞬间的本能反应,杜绝饮恨于暗算的可能性。
陈悠然踏上一座以朱红瓦搭成的房顶,眼看离赤光急逝的金塔不足半里。
蓦然间,双足在自内而外的一记猛烈颤抖后,便再也动不得半分。
她赫然摆开拳势,目光扫射身形前后。
算命老道人的枯瘦双手自她脚边冒出,一抓到底,她便即坠落地面。
千钧一发间,她倒来得及将手里符纸尽数往下拍出。
水波短暂地捧起她的身躯,而火焰炸开的气浪则将她弹飞到不远处街角。她爬起身来,尚自庆幸双腿总算恢复反应,骷髅般了无生气的一张脸,便已贴到她胸前。
惊呼同时,她重重拂出长袖,被老道人伸手抓着腕部,一推一折,腕骨已断,背后飞剑未及登空,亦被老道双指引剑诀横空一点,镇压得无法御空进击。
怎么可能……对方仅是作为练气士阴阳元神中的半份,力量恐怕尚不及真身三成,能使出的法术更是少之又少,决没可能瞬间碾压能运用部份龙气的自己。
忽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
“从那时起,我已踏入他阵法中的大凶位吗……但是,事情还没完!”
她奋起完好一手,拔剑刺向裴飞影召出“阳神”。
同一时间,剑仙乘飞萤火及时赶到。
“跟在后头!”轻歌喊道,自飞剑上一跃而下,瞬间反手取剑,刺入阳神或许有着心脏的位置。
阳神伸爪急往他头顶抓落。
这次陈悠然总算没错失机会,剑刃急晃,道人双臂即被卸下。
轻歌乘势抽出长剑,斩落阳神首级。
☆、第六十回
陈悠然拍出袖中符纸,轻叱一声,破败元神登时灰飞烟灭。
她咳嗽几声,左臂软软地垂在身边。轻歌看出不妥,抢上察看。
“我治不了断骨。”他皱眉说道。“待会得带你找大夫。可是现下……”
他望向海鹰楼屹立方位。“恐怕我们得马上回去。”
陈悠然手腕吃痛,轻咬着唇,一言不发。但她心思机敏,略一思索,便即明白轻歌言下之意。
“裴飞影不该指望一副阳神能伤到你。”她说道。“他的目的是把你引开,然后……”
“把小郭处理掉,好让我们在这城中无依无靠。”轻歌咬牙说道。“正是飞影惯常的曲折手段。”
陈悠然对此的理解却不同。她孤身出楼,一路上并未遭遇伏击。
也就是说,裴飞影判断就算出动真身,也未必能在轻歌赶到现场前拿下自己吗?
“我去救小郭。她盟中那些人一来无心,二来不济,全然成不了她的帮手。但若我二人连手……”
“假如连小郭也挡不住雅文手里魔剑,你一个人去只有送命的份儿。”
似因事态紧急,或因这夜稍早两人间一番纠纷,轻歌说话前所未有的直接。他盯着她僵硬起来的面容,竭力收敛瞳孔中流动的歉疚神情。
“我看到她冲进楼里了。‘天御时’本来就是虞家先祖失落在西域的法器,与雅文的家传秘剑相性甚高,至少让她的战力提升整整一个层次。而且……”
“而且甚么?”
“这剑之所以被称为魔剑,其上累积的杀意,乃因斩杀蛟龙而得。数十年前声名鹊起的雨师们所用缚龙法术,据闻便起源于此剑。‘天御时’,是世间第一屠龙剑。”
他的意思,陈悠然自然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