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菀惜叹了口气，低头，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眼底的悲伤：“你们被找到的时候，安全舱的密封已经遭到了破坏，无法屏蔽宇宙射线，队长受伤的地方遭到了不可逆的损害，手臂和左腿都进行了截肢。”
截肢。
即使联盟的科技已经可以把义肢做的与真实肢体无异，仿生材质也最大程度的避免了排异反应，可衔接恢复期依旧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殷素还记得卞小边刚回来的时候，要去适应安装的假腿，为了不让殷素担心，总是在殷素不在的时候偷偷跑出去做恢复性训练。殷素觉得卞小边回来之后变了，每日就知道出门跳舞，丝毫顾不上自己，她甚至觉得，这样的妈妈是背叛了离去的爸爸。
直到殷素有次提前放学，在小区里看到穿着漂亮裙子的妈妈费劲的做出各种动作，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再爬起，殷素躲在角落里泣不成声。
医学著作中对于新型假腿适应训练的描述既浪漫又残忍，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的小美人鱼，直到有一天假腿真正的成为了你身体的一部分，刀子也彻底刻入了你的心里。
“带我去看看队长吧。”殷素要求道。
曲菀惜沉默不言，扶起殷素，慢慢的向隔壁的病房移动。
任定远得到汇报前来的时候，遇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一个漂亮而弱小的女孩艰难的扶着殷素，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殷素脸部的线条似乎比第一次见到时柔和了几分。
想到她们见到自己可能还要慌忙的行礼，任定远鬼使神差的停下了，远远的看着她们进了迈克的病房。
迈克队长浑身缠满了绷带固定在特制的支架床上显得有些滑稽，像被漂白过的木乃伊，只有面部露在外面。因为和卡教习打赌而刮掉了胡子，本就让他显得年轻了不少，如今那头乱糟糟的头发现在也被剃成了毛寸，殷素一看，平日里张口闭口老子自居的迈克队长和自己比谁更大些也还未可知。
迈克看见殷素和曲菀惜，想着自己这副怂包模样可不能被手下看见了，慌忙想要爬起来，却忘了自己浑身不受控制，牵动了伤口，血丝微微的从纱布中渗了出来。
“队长，医生说了多少遍，让你不要乱动。”曲菀惜半埋怨的说。
迈克队长这名炮火硝烟中还有时间开玩笑的铁血汉子，一听到医生二字，竟瞬间神情萎靡：“不许给我打小报告。”说着就又想抬手摸烟。
殷素失笑，看这样子，队长应该心理状态调整的还不错。
被曲菀惜扶到队长旁边坐下，殷素吃力的弯下身，从旁边的抽屉里找出了纸巾卷成烟的样子，塞到了迈克队长耳朵上。
似乎是这样起到了一定的安慰剂作用，迈克队长觉得舒服了些：“我明天就转移回陆地休养了，希望你们能在银河里加油，莫丢老子的脸。”
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回应，迈克略微扭动了一下头颅，看到殷素和曲菀惜都眼睛红红的，知道他们是为自己惋惜，只能假装不在意。
“哭什么啊，又不是生离死别的，我这是要去享福了，你们还要继续在这里守着，倒是你们应该羡慕我才对。”
“好的，队长。”
殷素她们在医生的命令下离开之后，迈克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回忆着在银河中的日子，想到自己还是个新兵时为了救自己而离开的老队长，想到那两名没有被自己选择故而失去生命的学员布克雷和莱恩，闭上眼痛骂：“老子没能死在战场上可真遗憾啊。”
三日后，殷素恢复的差不多了，被通知去任校官处报道。
进入银河以来，殷素几乎就没有机会接触到上层人物，自然也没怎么见到过任校官，突然被叫去，不免有些担心。
在门口踱步了许久，还是硬着头皮喊了声报告。
“请进。”熟悉的声音清朗有劲。
任校官正在整理文件，殷素站在办公室里不知所措。
轻轻掸去旧文件上的灰尘，罗列齐整后放进了一旁的箱子里，任校官慢条斯理的道：“你，没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想问的嘛？”
殷素迟疑了一下，如实说：“我在反叛者的星舰上看到了魏越，就是我那个前往H731星球担任站长的朋友。”
任校官轻轻嗯了一声，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态度。
殷素继续道：“星球之眼的信号应该不是修理事故，而是人为故障，我们派去的人里面有反叛者的内应。”
听到这里，任校官才终于有了些赞许的表情，点了点头：“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若是让旁人听到，一定无比吃惊，从任校官口中说出夸赞的话语，实在难得。
可殷素的样子，没有因为夸赞而树立起任何的自信，依旧状态低沉。
任校官转过身去，坐在办公桌上，背对着殷素，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星图：“H731星球被炸毁了，就在星球之眼信号出现故障的时候，那上面有联盟驻扎的274名工作人员，因为你，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得救了。”
H731是一颗很小的星球，不宜居，却能减缓垃圾腐烂的速度，每个月联盟的十三颗主要人类居住星球都会将大量的垃圾运往这里，这颗星球又被称为联盟垃圾桶。除了每日控制机器进行垃圾分类处理的几百名工作人员和分解垃圾的微生物之外，整个星球上再也没有其他生命的迹象。
任校官又从桌上的一堆文件中翻了翻，拿出一张纸扔给殷素。
纸上还有斑驳的血迹，是银河预备役成员评价表，最醒目的是一个大大的S，那狂乱的风格，一看就是迈克队长写的。
“殷素同学在预备役巡逻任务中，第一时间发现了反叛者的阴谋，胆识过人深入敌营临危不惧，驾驶安全舱护送队友成功逃脱，及时分析情报做出判断拯救H731星球上数百人，兹同意其成为联盟太空军协同作战军团正式成员。”
看殷素差不多读完了，任校官起身走到她面前：“这是迈克走前为你做的评级推荐，但是我还有一个事情要告诉你。”
殷素不解。
“你知道你的两名队友是怎么死的吗？”任定远声音平缓，轻声说道。
“不知。”殷素眼眸低垂，心中一紧。
“布局图是假的，原本只是预备役转正的模拟考核任务。你们被反叛者捕捞之后，迈克声称你能记住布局图，所以只保住了你一个。”
“保你，是在你昏迷时他们共同的选择。”
殷素本就沉闷的心更加难受了。
布局图是假的，本就是用来蒙骗反叛者的借口，而无论迈克队长出于什么角度考虑的，都不能掩盖自己的生是那两位队友的命换来的。
“从今往后，你的命就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了。欢迎加入银河。”
任定远第一次理解了别人背后对自己的评价——坦诚的残忍，状似坦诚，实则残忍。
他早就观察到了她的能力，本来不忍把这个女孩牵扯进来的，也答应了那个人。谁知道她主动提出了要加入银河，那么就由自己亲口来告诉手下的兵战争的残酷，教会她成长。
殷素的心中像是堵了一颗巨大的石头，压抑的无法喘息，她想质问任校官为什么把这些事情告诉自己，可她想了想，自己没有理由质问，自己应当记住那些为了自己而牺牲的人们，然后继续坚定地带着他们的那份愿望走下去。
离开前她只问了任定远一句话：“宇宙一直如此残酷吗？”
“是的，宇宙一贯如此。”
☆、第十九章
这一天对于银河来说是一个大日子。
每到地球公转年的这一天，银河的成员们会找最近的一家“未亡人”餐厅包场，进行聚会。听说在其他星球上的未亡人餐厅里也会有退役的银河成员，默默地做同样的事情。
未亡人，正如其名，未亡之人纪念亡者之地。
从任校官办公室出来之后，殷素的右眼皮跳了一天，在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她和曲菀惜同志对于左右眼哪个跳财哪个跳灾进行了一番深入探讨，最终曲菀惜以百分之八十的支持率通过了右眼跳财提案。
行吧，谁叫太空军里也免不了男性较多的状况。
如今的殷素对于这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曲菀惜可爱漂亮，嘴巴甜，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就连一贯不想以美貌换取便利的殷素，也不得不承认，和曲菀惜在一起感觉舒适，赏心悦目，做事情效率都高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