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来清了清嗓子,直接将心里最惦着的话说了出来:“朕登基将三年,至今未立中宫,众卿家也曾屡次劝谏朕当以社稷为重,及早册立皇后。但终因先帝丧期未满,不宜行婚嫁之事而搁置。此番朕染疾卧于床笫,难免思及此事又甚为感慨,倒觉如今也该是时候议一议了。”
“陛下圣明!”天子的话音刚一落,早有预备的□□如立刻抱着笏板急急地出班奏道:“古人有云,王者建邦,设内辅之职;圣人作则,崇阴教之道。陛下既已年长,自当及早册立皇后,以教喻六宫、母仪天下。”
“黄卿所言,甚合朕意。”元齐笑着又问其他臣工:“诸卿以为呢?”眼睛却只盯着苏确一人看去,只要中书无异议,宰执能够站在自己这边,余者百官皆好说。
册立皇后不是坏事,纵在丧期之内亦非全无先例,但苏确见人主与媚臣如此一唱一和,不免疑窦丛生,又见□□如连前朝册立皇后诏书中的话都拿出来说了,这更是早有预谋?只假作没有觉出那灼热的目光,一时并不作表态。
人群中则是一阵轻微的搅动,文武百官窃窃私语,都在暗猜天子突然提及此事,不知欲立者为何人,是那出身低微而独得圣宠的贵妃,还是按旧例欲娶将门之女,又或是传说中屡与天家定亲而未成礼的那位不祥之人。
所有人中,心里最七上八下的莫过于立在楚王身后之人了,他再掩不住心中的忐忑难安,脸色渐渐惨白,轻扯了楚王的袖子,低声暗问道:“王兄,你前日入禁中探病,可知陛下他……”
伯俭蹙起眉头,立时转身打断道:“少泓,朝堂之上莫要失态!你不必问陛下如何,只需记得那日我与你说的话便好。”说罢,无视一脸颓色的秦王,也出了班,直接替宰执说出了天子想要的话:“陛下,臣亦深以为然,如此大喜之事,臣想诸位大人也不会有异议。”
略顿了顿,继续道:“唯一不妥之处,是现今先帝丧期尚未满三年。但臣以为,凡事皆有例外,历代天子立后也多于登基之初,并非失礼。陛下可先行聘纳诸礼,再请卦择吉日完婚,若吉辰尚需月余则已出丧期,若吉辰就在近日,那也是天意使然。”
楚王把丑话说在了前头,好叫众臣一会儿不拿丧期再来反对,然后一扭头问道:“相国,你说呢?”苏确被直接点了名,也不好再回避,他生性不羁,于三年孝期这种死板的事情倒也不十分在意,随口附议道:“天子守孝以日代月,臣以为陛下不必在意此事。”
楚王和宰相朝中重臣,他二人起了调,其余众臣,纵有那古板的心中不满,也只能随大流附和了下去,个个心中只更是好奇会是何人,苏确自然也不例外,躬身问道:“不知陛下,欲册立哪一位贵女为皇后。”刻意重读了贵女二字,唯恐天子说出那舞姬的名字来。
见势已造起,元齐坦然笑道:“朕没什么主张,谨遵祖宗的遗命罢了。”然后正了正身子,大声向下宣告:“尚宫梁氏,出身帝室,婉顺贤明,谦约素简,更通经史、博闻古今,甚得朕心,朕欲册为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说完:“已遣使纳成。”
一语毕,满朝哗然,梁如意的宿敌都已下野,对她本人不满的如今没有几个了,可已然纳币算是什么?册立皇后这般大事,天子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便私下做了主张?那还有什么可议的!
已升迁枢密副使、顶替了施庆松的王承华不改御史本色,立时出了班行到苏确身旁,高声问道:“请问相国,陛下欲册立梁尚宫,事前可有与相国商议?”把预备好要反驳天子立陆贵妃的气势都拿了出来。
苏确的脸上愈发挂不住,深施一礼,亦强硬向上道:“臣斗胆敢问陛下,立后乃国之大事,陛下因何不先经朝议?天子嫁娶,既要依六礼,临轩方能遣婚使,如今陛下不于文德殿、不在百官前,这恐怕于礼不合罢?”
“相国此言差矣。”元齐听他指责自己礼数不全,敛了笑意微微变了色:“朕在病中,自是一切从简,再说了,朕现在不是在与尔等商议么!若有人觉得有不妥之处,但讲无妨!”语气已然不善。
群众又是一片交头接耳,不等苏确和王承华再发难,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突然出列跪倒在地:“陛下圣明,梁尚宫贵为帝胄,与陛下实乃天作之合!臣历经三朝,无论是高祖还是世祖,都视尚宫为皇后之上选,如今陛下有此决意,实乃大魏之幸事!”
上奏者,不是旁人正是李安东,于他而言,梁如意能成为皇后是最妥帖的事了,对谁都有好处;他这一带头,秦王的党羽纷纷跟从出列表示赞同,殿堂上的气氛为之陡然一变,苏确等人也就不便再多说什么,僵了一会儿,一并跟着恭祝了天子。
一时间,君臣的脸上全皆溢满了笑容,紫宸殿中一派喜气洋洋,其余的事也都不重要了,随意又议了一会儿,元齐心中惦着如意不放心,便早早地散了朝匆匆回福宁宫去了,群臣三三两两地步出朝堂,也都在眉飞色舞地谈论此事。
紫宸殿中,渐渐冷清了下来,只留下了魏少泓一个人呆立在原地,见所有的人都从自己眼前陆续消失,才如梦方醒一般,艰难地往外一步一步挪去,行到殿门口,猛一抬头,却见伯俭正在等着他。
“都散了,走罢?”伯俭看着他惨白的面色,强挤出笑容,挽起他的手:“我正好酿了几坛好酒,日前又得了几个善歌舞的美人,不如这几日住到我府上去,你我兄弟好好喝上几杯驱驱寒气,也乐呵乐呵。”
少泓却似没听到一般,抬起无神的双目看着他,连续发问道:“为什么这么突然?王兄,他这么沽名钓誉之人,为什么不顾丧期不与人商议,突然急着要娶如意?你去探病探了什么?你有事瞒着我,是么?”
“还能有什么事?天子的大喜事!”伯俭长叹了一声:“少泓啊!别再叫如意了,那是皇后娘娘。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走罢!真的都散了!”不由分说,拉起他往宫门外而去。
☆、水晶阁神仙殿宇 册后制情有独钟
往后几日,魏元齐仍守在如意的身边,也不要别人服侍,只自己亲奉汤药,悉心为她调伤。每日从拂晓至深夜,除了一早去下朝堂,其余时候一刻不离,夜里也依旧陪睡侧榻。
如意醒时,便堆了笑脸、轻声细语陪她说些解乏的话,或者弄些好吃的好玩的竭力讨她欢心;只等她休息时,才抽空到一边的书案上,处置一下呈进来的折子。只是,却也再没提起告期之事了。
如此过了五六日,如意自是将养得不错,渐渐神清气爽起来,额上的破口结了痂,身上的淤伤也缓和了不少,能够在床上随意活动些,也不必终日趴着了,惨白多日的脸上重又泛出了桃粉的红晕。
这日午后,从小憩中醒转,支棱着脑袋侧卧了一会儿,看着如往常般伏案的元齐,不觉百无聊赖,心中一动,伸手将脸上睡沁出的油抹了抹,缓缓试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批了衣裳,蹑足潜踪行到了他的身后,双手搭住他的肩头,向前探出脑袋,看他正在写写画画的东西:“陛下在做什么?如此专注?好像不是批折子罢?”
元齐忽听到脑后响起她的声音,唬了一跳,赶紧搁下笔,站起来转过身扶住了她的腰:“怎么起来了?伤还没好,不躺着仔细调养,到处乱走什么?”言语间虽略有责备之意,柔声说出口来,只是无尽的怜爱。
如意顺势靠向他怀中,不以为然:“不过都是些皮外伤罢了,都过了这几日,还能有甚大碍?成日僵在床上,骨头都要朽坏了,不如起来走动走动自在。”
又抬起手,合捏了丹蔻去掐他的须尖,戏谑笑道:“这要说起来,妾还得多谢陛下手下留情呢?想来陛下还是心有不忍罢?不然妾哪里起得了身……”指尖一转,卷起一根最长的胡须,轻轻扯了一下。
元齐微微一抬眉,挪开一只手捏住那葱根般的纤指卸了她的力,面上却又不免泛起了愧色:“好令白,为这事,朕可都给你赔了多少回不是了?怎么还这么编排朕?难不成,真要这么叨念一辈子?”
“陛下动的手,倒不许别人说几句了?”如意甜甜笑着晃了晃手,松开了他的胡须,目光却只还是往那书案上瞟去:“陛下又在动什么坏心思了?这画的是什么稀奇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