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言并不提繁复的起因,只道是天子与尚宫日前因琐事稍有龃龉,尚宫忤逆犯上,主上一时激愤略施责罚,却不料她竟想不开便要寻死,现今救了回来,又由主上亲奉汤药悉心照拂,应无大碍。
内侍监避重就轻不过寥寥几语,魏伯俭闻听却是心中一沉,辍朝不是小事,看这圣意交托自己还不止一日,若非严重绝不至于此,可也不便多问,只先领了旨,打算待朝后入觐时再探究竟。
五更三点朝会始,王浩立于御阶下,面向众臣宣告了今日天子龙体微恙,随后便请楚王出班主持了朝会,好在近日也无甚要紧事,众臣不多时便议罢散了朝。楚王自与黄敬如一道预备往后而去。
二人只才跟着王浩踏出垂拱殿门,未及折向禁中,随后出殿的秦王紧赶上几步,截下了楚王:“王兄且慢,请借一步说话。”便拉了他,避开众人,单独到了一边的廊下。
“王兄这是要去福宁宫探视陛下么?”他先随口问了一句,略犹豫了下,接着直白追问起自己心中的疑惑:“陛下素来勤政,若有微恙从不懈怠,今日罢朝,不知可是因有别的什么缘故?”
伯俭本就担忧如意,心事重重,此时见少泓如此问起自己,便知他已有所思;不觉更疑心那不足道的龃龉究竟是为何,登时面沉似水,语气也不善了起来:“我还没去,如何得知!”
晃了头看看左右近前无人,方压低了声音反问道:“我不去问你,你倒先来问我?少泓,你老实与我说,前日家宴,我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我怎么听有人说起,很是闹得不快?”
“是,不瞒王兄,确是有些风波。”少泓满脸黯然,遂将那日宴上,如意如何失手打翻了酒盏,如何引得天子震怒险些被杖毙,又如何被贵妃所救罚跪于院中,皆细细述与了楚王。
“你疯了不成!陛下不过是一时气急,你为何不求情?还就这么一走了之了!”伯俭只听得那杖毙二字,又想起王浩所说的略施责罚,便觉心突突跳得厉害,难不成如意事后仍是不免?那也难怪她心灰意冷定要寻死。
“我如何敢?本就是陛下无端猜疑,借题发挥。我若不知避嫌,贸然求情,岂不是更陷如意于绝地?”少泓见伯俭刨根问底转而又色变神慌,心中立时有了不好的预想:“王兄,可是如意她出了什么事么?”
“天子的后宫秘事,我焉能知晓!”楚王重读了后宫二字,两手一摊丧气道:“你倒是想得多,你要避嫌?倒是避什么嫌?这般欲盖弥彰,反教人浮想联翩!”
“罢了,那日我原也不该先走的,如今终是多说无益处。王都监还在等着,我得先去探视陛下了。”伯俭大略猜出了原委,不再有心思与他多言,轻轻推开他,急急忙忙一心只想着立时入福宁宫去。
秦王见此愈发也跟着慌乱起来,一把扯住楚王的朝服,脱口而出:“王兄,我与你一同去探视罢!”言罢又觉有些唐突,忙为自己解说道:“陛下有恙,我亦难安,探病侍药本是臣子本分,亦是手足之情。”
“不必了!”伯俭闻言止了步子,转身握了他的手从自己的袖口拿开,揭穿了他:“你心里念的怕不是陛下的病情罢?可只别忘了,你念着的人早承了圣恩,早已是他人妇了。”
“王兄如何这般说话……”少泓的面上登时一阵红白相间,口唇翕动,像是急着想要为自己解说什么,却终究只是垂了眼眸,煞是无力地轻吐了一句:“实非如王兄所想。”
伯俭见此,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少泓啊!想想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也想想别人又是怎么过的。如今能回来如何不易?若真是为她着想,过去的事就都忘了吧!若心里还放不下,那才是真的害人害己。”
说罢,心下终是焦急想着事,拍了拍秦王的肩,向他保证了一句:“你且放心,容我入内问安;若真出什么大事,我必不会瞒你。”便撇下他一人呆于原地,重走回黄敬如处,与其一道入内去了。
☆、瞒天过海托心腹 三书六礼结姻缘
福宁宫中,满面颓色的天子在寝殿正厅接见了二位心腹重臣,漠然看着他们行完了礼,一句废话也不想说,直接先向□□如道:“朕今日找你来,原不是朕病了,伯俭已然知道了,是梁……”
话到口边,却卡了一下,看了一眼满面焦虑关切的楚王,竟不知此时该如何称呼才合适,脸上更是浮出了几许愧色。
“是梁尚宫卧病在床。”王浩赶紧替人主向二人补完了这一句,把如意又被贬做粗奴的细节隐了过去。低头向主上耳语道:“小人有罪,陛下那晚的口谕小人竟一时忘了,还未传下去。现今除了福宁宫中,外头皆还不知梁尚宫已遭贬黜。”
元齐霎时舒了口气,点头继续道:“是,其实是梁尚宫得了重病。”随后哀叹了一声,伤心道:“如今这般情景,朕别说视朝理政了,实在连寝食都难安,岂是长久之计。”
顿了一顿,不等二臣说什么宽慰的话,直接挑明了今日召见之意:“朕素来的心思卿等也都明白,故此朕这几日思前想后,还是……朕要册立皇后!”
随后,无视面前二人的茫然诧异,开始布置自己早已思定的打算,先是一指楚王道:“伯俭,如意本家亲戚疏远,倒是自幼认你做长兄的;那如今她要出嫁,卿权作家长。”
再一指□□如:“黄卿最能替朕分忧,此番朕便命你作婚使,操办三书六礼,为朕向楚王求取梁尚宫。”为二人分工毕,又不忘特地加上一句:“此事殊为紧急,不必过朝议了,这两日你二人便紧着去办!”
二人闻听,愈发瞠目结舌,狡诈如黄相,纵是再惯于迎奉媚上,这般大事叫他瞒着满朝文武,直接私下就替主上办了,也是颇为忌讳、有心无胆。但见天子主意既定,又不便直接拂逆,来回转了转眼珠,还是找了个借口。
“哎呀,龙凤呈祥,实乃国之大幸,臣恭喜陛下了!”□□如堆了满脸的媚笑,先恭维了一句吉利话,方才面露难色:“可陛下,册立皇后到底是社稷大事,礼数必当周全,终是仓促不得,臣恐一两日间,所需备办甚多,终是有所疏忽。”
“黄卿多虑了!”元齐却不以为然,似是早就胸有成竹:“祭天地、告祖宗朕早已为之,今日临轩命使纳采、问名;明日纳吉、纳成、告期;择吉辰朕亲迎。”随后装模做样地掐着指头算了算:“后日便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朕当册立中宫。”
排好了日子,又叫王浩从殿中一具的上锁书橱中,取出一大卷金花龙凤罗纸,小心翼翼地递给楚王,嘱咐道:“如意的名族,还有与朕二人的生辰八字皆在其上;朕从前曾亲于太庙祝祷卜告多次,皆为大吉,亦在其上;此番问名、纳吉,直用便可。”
转脸又向□□如道:“至于三纳之礼,仓促之间是不得齐备,好在朕素日惦着这事,早就都预备下了,厚薄不论,但合乎礼数并无遗漏;下去叫王浩领你去朕的私库中取用便是。”
原来这册立皇后的六礼所需,魏元齐早在不知何时便已全预备好了,只又吩咐□□如这个状元郎用心起草那三书:“一两日许是匆忙了些,可礼数必要周全。余者,不必令藩臣贡贺,不必降制于外廷,册书拟毕再付中书便是。”
元齐紧张折腾了这一日多,又彻夜未眠,早已心力交瘁、神志恍惚,此时不过强打着精神,亲自布置这诸多册立皇后的事项,可述来仍能头头是道、有条不紊。
毕竟是他想了多年、也备了多时之事,除了略去做给外人看的那些虚礼,明媒正娶应有的三书六礼一样不简,环环相扣更无半点疏漏之处。
□□如再找不到什么托辞了,但考量再三,此事终究轻易行不得,只得苦着脸仍旧劝谏道:“陛下想得周全,可即使不降制于外廷,总还应先诏与崔相,不然——”
虽颇为无奈,还是咬牙讲出了实情:“恕臣直言,陛下尚在先帝三年服丧之期,此时婚嫁终是有违子臣之道,事前若不经朝议,不得中书附和,事后恐难免为天下诟病。”
元齐握拳抵在口上,挡住了那一声叹惜,□□如所言他都明白,故此才想要叫二人暗中操办,但却没有料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心腹,此时也会如此犹豫为难,此事真的就这么不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