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的话罢了,非要朕说得这么明白么?”元齐皱眉道:“家宴是不假,伯俭、妙云等人也是护着你,可那些王妃、驸马,也必与你一条心么!自己好歹多看些眼色罢?”驸马二字特意加重了语气,虽未明言,也已算直指施天佑了。
“罢了罢了,全是妾的错!是妾眼瞎了,没瞧见陛下给长公主找的好夫婿。”如意颇不耐烦,唯恐他又继续一通大道理说个没完,叨叨自己不爱惜节俭不体恤下民,把好不容易跳舞得来的好心绪给搅了。
只赶紧提醒元齐,自己今日已然很给他面子,做得并不过分:“妾不是把那碗饭全吃了么?一粒米都不剩,他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亦或是陛下还打算想要怎么样!”
这话倒像是在认错,可怎么就听着那么刺耳呢?元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用手指一点她的额角,似怒非怒道:“你扒拉的那几口饭,赌了多大的气,谁瞧不出来么?还有……宫人夜里偷跑出来在园中乱逛,这是犯禁知道么?这么黑,一个人涉险倒不怕出事?”
“什么犯禁?妾不知道啊……”如意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来,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这玉津园妾许久没来了,哪懂这禁那禁的,就觉着这园子都是钹麦殿的后院呢,陛下,在后院里走走难道也有什么规矩要守么?”
“不知道?”元齐揽在她腰间的手往下滑了滑,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难道前头没人提醒过你么?明知故犯不说,还又睁眼胡说诓骗朕!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一日不招惹些是非,不挨几句训斥,便熬不住了是么!”
☆、乐舞相合梦西洲 剖心坦怀诉衷肠
如意一听这话便知元齐出来前先去找过小菊了,难怪这么大园子,能这么快找准自己在这里,特地来搅了自己跳舞的好兴致,真是惹人厌!
立时嘟起嘴,斜着眼睛道:“是!妾就是犯禁了,妾就是熬不住了!陛下觉得妾不好,那便请陛下随意处置罢。”
元齐见她这么耍起无赖,阴沉的脸突然就漏出了一丝憋不住的暗笑,用力扁嘴克制了一下,才眉毛一扬道:“令白此话当真?那朕可要罚你了?可别后悔?”
“陛下处置宫人,何需问真假?”如意立时觉出他隐隐的不善来,可到底也猜不透他究竟打算怎么捉弄自己,却不与他调笑,只不耐烦道:“要打要罚,陛下请便!妾唯有领命而已。”
“好!”元齐朗声说了一个字,语气转瞬轻柔了下来:“方才你跳的那支《西洲曲》,朕没有看清,那就罚令白再为朕跳一次。”
没看清?倒真是个好借口!伸手抓人的袖子抓得那么准,舞倒没看清?怎么这天子睁眼说瞎话,自己明知是假的都得当成是真的,自己不过为了散心随便找个托辞,便是欺君了!
“陛下何需这般费心罚妾,妾早就卖了身,陛下只需开口,别说一遍,十遍八遍妾也自然不能说不。”如意并未明着揭穿他,只又后退了一步,低眉浅拜道:“只是妾方才回陛下的话,说多了几句嗓子滑了,怕是唱不了那曲子了。”
“不妨事。”这一回,元齐彻底舒展了眉头,伸手插入衣襟从怀中取出了他那支紫竹箫:“你不必哼唱,朕替你吹那曲子便是。”
如意看得瞠目结舌,元齐到玉津园来是观稼的,还带着箫过来作什么?今晚竟还随身带着?他这才是叫早有预谋罢!
呆了一呆,好奇发问道:“陛下不是在玩笑罢?《西洲曲》是踏歌的调子,笛鼓做点,丝弦为伴,最是短快之音;而箫声绵长,妾从未听有人这么吹过……”
“那今夜,朕就吹给你听听。”元齐将箫管凑到口边,试了一句音,停下来颇有得色地问道:“听来如何?”
元齐的箫音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她从前听得多些,这几年他似总在忙碌少有这般闲情逸致,此时猛然闻听,恍惚间差点惊为天籁!
如意似沉浸在那余音中难以自拔,怔了好一会儿,方眨了眨眼睛,这一回什么也没说,只又行到观景台正中,牵了长袖翩然起舞,元齐的箫声也随之而起,乐舞相合,天衣无缝。
一曲舞毕,如意飘然回到元齐面前,积食早已消散也就没有什么堵着心口叫人难受的了,她嫣然一笑问面前早已看呆的天子:“妾的《西洲曲》,陛下可还入的了眼?”
元齐回过神来,将箫重新揣好,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温柔地揽住如意,拥着她一同转身凭栏望向银光点点的水面,方才若有所思地把最后一句歌又颂了一遍:“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然后转头道:“令白又何须问朕。”
“陛下素来最慕风雅,不过……”如意闻此,便知自己舞得动人,不觉得意地咧嘴笑道:“妾却是个俗人,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妾不要去猜,妾要听陛下说出口!”
“令白曼妙之姿,岂止一个好字,朕无法言表;只期望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能与令白就这么一直下去。”元齐的声音透着无限深情,拥紧了怀中之人,深深地吻了下去……
良久,如意方轻轻推开他,喘了几口气,面带桃花将头斜靠在元齐的肩上,若有所思道:“妾……也期望能与陛下一直在一起,其他的,什么也不用去想。”
如意虽早就委身于元齐,但前性未改,素日在人主面前多的是冷嘲热讽,像今日这般温柔地表露真心实属罕见,元齐闻听自然欣喜若狂:“能有令白这句话,朕就是现下立时死了,也再没有什么遗憾。”
“如何这般口无遮拦!”如意赶紧将手指抵在他的唇上:“都是些晦气话!且不论陛下的龙体现下趟有半点不安,倒要妾怎么办?就算只这一句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妾也是大逆不道了。”
“令白放心,朕既然承诺母后护你一世周全,那在一日必当护你一日。”元齐握住她的手,习惯地亲了一下:“百年之后,到朕不在时,也必安排妥帖,绝不教旁人伤你半分。”
如意见他如此情真意切,也难得地动容道:“世事多变,未足人愿;陛下能有此心,妾便足矣,余者皆由命,妾并不奢求。”言语之间,仍难免有一丝凄凉,终是因自己过往的沉浮,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期待。
元齐微微一怔,仰头向天,又松了手,指上郑重道:“神明在上,朕以性命、社稷为誓,纵千难万阻,绝不负令白半分!若非死别,绝无生离!”这本就是他心中所想,即便如此重誓,亦未有半分犹豫。
如意不信鬼神,赌咒发誓这种东西在她看来本不过无稽之谈,但终是性情中人,见自己的夫君如此,岂能不为所动,一时不觉眼角渗出几点泪水,将头埋入他怀中,再没有什么言语。
“朕最不喜欢看令白伤心的样子……”元齐一手抚着她的背,一面用唇吸去她眼角的水珠:“朕不求其他,你亦无需多想,只这一片心意,你明白就好。”
“妾不是伤心,只是感怀。”如意闭着眼睛喃喃道:“从前许多坎坷,妾只谓世道险恶、浮云蔽日,本已心灰意冷,料残生难以为继;如今幸得陛下真心以待,妾此生亦唯有至死不渝。”
她的言语间难免带着对沉冤难雪的感慨,元齐轻叹了一声,没有去接那话,只是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青丝,将她的身子紧紧裹在自己双臂间:“秋夜寒凉、更深露重,与朕一起早些回去罢。”说着,作势想要横抱起她。
“妾不想回钹麦殿。”如意睁开眼睛,出乎意料地推挡了一下,侧身用手一指那远远矗在池中的楼阁:“陛下,这园中的青螺洲,妾从前随姨母去过一次,最是移步换景的绝佳之处,今夜你我二人何不荡舟而往,共赏那无边风月?”
“朕知道那是园中最好的景致,清远恬淡的风雅更无处可及,从前也是朕最喜爱的去处。”元齐先赞了一句,又顿了一顿,然后拒绝地十分干脆:“只可惜青螺洲是四面环水的绝地,朕不能在那上面过夜,以防别有用心之人。”
如意差一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都哪跟哪?元齐怎么就联想到这许多乱七八糟的?立时睁大眼睛吃惊地望向他:“别有用心之人?是有人要害陛下么,如今天下太平,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令白,你也许真的不懂,皇权争斗有多险恶。”元齐边说边携了如意的手转身往回:“你看这池面,似是风平浪静偶有细小的波澜,可谁又知道水面值下是否是暗流涌动,恶蛟凶螭竞为嗜血?朕终不能以身涉险,给任何人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