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御侍称是退下,陆贵妃命人点了一支安神香,缓缓坐下,思绪万千,那沈婕妤竟如此嚣张,人人皆知梁如意是奉自己的命去习歌舞,她却敢公然指使下人想要废了梁如意,让她舞不成。却只未层想到,施贤妃那样看似出身三公之家,清新脱尘的贵家千金,竟也一点不矜持,这么早便露了马脚。
陛下的恩宠可真是个好东西……就像一面照妖镜,各色妖魔鬼怪都现出了原型。
如此这般,看来是不得不防了,苏杏儿在柔仪宫中自是不惧,梁如意在太清楼内只怕以后也是难办,还需想办法敲打一下萃德宫之人。
只是自己虽然贵为六宫之首,总协后宫之事,为了一个宫女摔跤这样的小事直接发难,自是不妥。
除非……邀陛下一同去御苑赏景,路过太清楼时,顺便进去取个书?也倒更能看出陛下对那沈婕妤到底是何等心意。陆纤云有了一个妙想,嘴角带笑,又拿起了《女则》。
高兴了没半个时辰,却又放下了书,陛下日理万机,心系天下苍生,批阅奏折,经夜不眠,自己明明执掌后宫之事,却还要为了这点拈酸吃醋的破事烦扰他,比起这文德皇后,实是差太远了。
罢了,梁如意,你且在藏书楼内养伤,忍一忍,待我寻得个由头,再做主张。
转眼,夏过大半,七夕将至。梁如意的脚静养了一段时间,已然大好,走路无碍,但想着伤筋动骨到底需得百日,也就并没有复去仙韶院继续习练,也不出楼走动,仍是每日闭门看书,逗猫。
七夕,是宫中女子一年一度的欢盛佳节,今年又是新皇登基,新人入宫的第一个年头,自然是隆重非凡。陆贵妃早早就安排殿中省在御苑太液池边的宴春阁,张灯结彩,饰为乞巧楼,又预备下了水上浮、磨喝乐、谷板、花瓜、种生等各项新奇巧物。
宫中之人,上至庆寿宫的太后,下至掖庭局的奴婢,人人都翘首以盼佳节的到来。
七夕当日,皇宫之中喜气洋洋,午后,陆贵妃领了各宫嫔妃并各六尚局高品阶的女官,一同前往御苑,先用粟苗、小田舍、小花木各自装饰了谷板,又将谷板并其他供奉巧物,俱置奉于阁内。
到了晚膳时分,张太后摆驾宴春阁,正座于上,左右次为贵妃与贤妃相陪,与座下后宫诸妃嫔共享七夕之宴,仙韶院则敬献精致的歌舞女乐供各位主子赏乐。
酒过三巡,皎月初升,仙韶院献上了最后一支舞《绿腰》。但见起舞的美人,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低回莲破浪,凌乱雪廪风。唯秋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一曲舞罢,美人携轻纱旋转而下,张太后大赞,向唐司乐笑着道:“此舞甚美,配今日佳节美景更是相得益彰,你们都费心了,赏!”
一旁的陆贵妃面带笑容看着唐司乐,胸有成竹,机会终于来了……
唐司乐跪地谢恩:“奴婢多谢太后恩赐!这《绿腰》之舞原是太清楼的梁氏最为擅长,只是今日因故未能前来,太后若是喜欢,改日让梁氏去庆寿宫中特为太后献舞。”
“太清楼的梁氏……可是梁如意?”张太后挑了挑眉毛。
“正是梁如意。”
“她也会跳《绿腰》?哀家倒不曾听说。” 张太后心下疑惑,什么时候这梁如意也开始跳舞了,葫芦里倒是卖的什么药。
“是,梁如意为了七夕佳节,能向太后献舞助兴,特定求了臣妾允她去仙韶院学舞,最精的便是这《绿腰》了。”一边的陆贵妃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题“奈何听唐司乐说,她前段时间竟不知为何伤着了,不能下地,所以今日只得退求其次。”
“她不能下地了?” 张太后敛了笑容,脑中不由现出了各种瘆人的情景,忍不住追问:“怎么伤的?是不小心,还是别有其他缘故?”
“奴婢也不清楚,却并不是练舞时伤的……”唐司乐话中有话。
“罢了。今日七夕佳节,莫要败了太后的兴。”陆贵妃站起身,跪下道:“此事原是臣妾失察了,还请太后恕罪,改日臣妾问明缘由自当亲禀太后。臣妾已命人备下各宗巧物,现下,还请太后教引臣妾等乞巧。”
“贵妃不必自责,一个宫人罢了,哀家不过随口一问。走,我们现就出去。”张太后笑着扶起起陆贵妃,在一众妃嫔的簇拥之下向阁外走去,一边侍奉的施贤妃笑意盈盈紧随太后,脸上却还是忍不住透出阵阵红白之色。
众人来到太液池边,点上香蜡制成的各样水上浮,向池中放了去,点点粼光随波飘去,宛若星辰环绕,阆苑仙宫。
又回到了阁内,对月祭拜,用五彩丝线穿了七孔针,各自祝祷许愿。
绯云厅前,梁如意也与小菊和玳瑁设了香案祭拜,穿了七孔针,如意许下了自己的心愿,却不是求什么针线技巧,更不是祝祷嫁人求子,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自己真心想要的是什么。
☆、贵妃借机初立威 婕妤受罚暗生恨
二日后,适逢六宫十日合议之期,各宫妃嫔,六尚局司以上女官,一大早便皆聚于柔仪殿中,共商诸事。每回所议者,不过多是由六尚局禀告的一些需陆、施二妃决断的后宫琐碎事务。
“殿中省所治之事今日已议完,诸姐妹,还有其他事吗?”待倪尚宫禀完,众人议完,陆贵妃按惯例问道。
众人无事,皆不语,就等着上头发话,好各自散去回宫。
“既然都没事,那我这边还有一桩小事,要与诸姐妹合议。”陆贵妃却没有叫散。
“沈婕妤。”陆贵妃直接发难,并无一点婉转:“你二十日前曾于西廊偶遇太清楼宫女梁氏,随侍的王女史故意将梁氏踢倒在地,致其脚伤。可有此事?”
事出突然,陆贵妃没给众人任何提示,便直接质问沈婕妤,在座诸人皆是一愣。
沈婕妤一时并未想好如何作答,不觉涨红了脸,半晌方答道:“娘娘所说之事,隔了好些日子了,臣妾有些记不得了,方才仔细回想了一下,是遇到过梁如意,只是依稀记得好像是她想要踩踏王女史,自己没站稳,跌坏了脚。”
施贤妃心下一沉,好一个陆纤云,真是好手段,七夕那日先当着太后,在众人面前洗白了自己让梁如意学舞争宠的私心,今日又把隔这么久的事拿出来,借机敲打沈婕妤。于是缓缓道:“原来是自己摔倒的,贵妃娘娘,一个宫人自己跌伤了,又无大碍,在这里合议,怕是不合适吧?”
“贤妃说的是,原是小事一桩,不值一提,只是……”陆贵妃环顾了一下四周诸人:“前日七夕赏宴,在座的姐妹们都在场,太后曾特为问起太清楼的梁氏,可都还记得?我应了太后亲自过问此事的,自当照办,贤妃你说呢?”
“是,自当照办。”施贤妃只得不语。
“沈婕妤,当时你在场,你说说梁如意为何要踩踏王女史?可是两人在宫内互殴?”
“回娘娘,自不是互殴!”沈婕妤赶紧否认,宫内互殴是大过,王女史也逃不了干系:“臣妾真的记不真切了,似是发生了口角,梁如意恼羞成怒,便要踩踏王女史。”
“哦,我信你记不得了。只是我因是太后留心之事,已派人去太清楼查访过了,似是与你所说另有出入。”陆贵妃微微一笑:“只是不知,沈婕妤既然在场,梁氏一个路过的宫人,怎敢在你面前与王女史斗口,婕妤难道却坐视不管,不予斥责,任由其殴斗么?”
在座的嫔御闻听此言,早有那看不惯沈婕妤得宠之人,相互交头接耳,掩口而笑。
“臣妾自然是说的,只是事发突然,臣妾也没来得及阻止,太清楼片面之词,岂可尽信。”沈婕妤气恼万分,好一个贱婢,竟然到处乱告状。
“婕妤说的是,我看这事还是要当面对质,方得真相。” 陆贵妃扫了一眼施贤妃,向着左手边六尚女官所座之位道:“韦宫正,请司正局着人,拿王女史和梁氏到殿上对质。”
“不必了。”却是施贤妃阻止到“那日,我也在场。”
听闻此言,众人刷得把目光都投向了施贤妃,就等着看一出好戏。
“沈婕妤说的不错,事发突然,我们都没来得及阻止。不过确是王女史推搡在先,不慎绊倒了梁氏,也是无心之失。”说着向陆贵妃笑道:“娘娘又何必兴师动众叫来对质,让姐妹们都等着,总不过是偶有小错,直接发落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