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自己的脸,忍了再忍,哭出了声。
至此,所有关心她的人,都离她而去。
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告诉自己,她不能倒,不能就此认命。
往后的路,真的只能她一个人走了。
退一步,就是悬崖碎骨,万劫不复。
青鸾院,星主对着雪景,自斟自饮,酒一杯接一杯下肚,直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流枘十分自然地抽了下他手中的酒盏,没抽动,凝目一看,星主朝她比了个一的手势,道:“东边云闪山送来的酒,昨日才到,再让我尝一杯。”
流枘有些好笑地松了手,坐在小案几的另一边,乌发堆叠,如云似绸,眉眼侬丽,她问:“横镀的事,你没告诉右右?”
“原本是想告诉的。”眼见心事没能瞒过她,星主苦笑:“她还那么小,何苦背负那种复杂的东西,想一想,便罢了。”
他眼前仿佛又浮现了白日的画面,小小的姑娘眼神澄澈,个子还不及他大腿,不论是控诉委屈还是闹腾脾气,都是干净而随心的,这样的画面,让他将到了喉咙口里的话都咽了回去。
“我怕她胡思乱想,心里反而生了疙瘩。”流枘蹙眉,轻声道:“这次回来之后,她的性子变了好些,人瘦了,话也少了。”
“再等她大一些吧。”星主饮下一杯烈酒,喉咙里火一样的烧。
流枘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院外与星界其他地界不同的生机勃勃景象,纤细的手掌握了握,道:“若不是看在横镀的面上,清漾的命,焉能留着。”
“罢了。”她蓦的闭了下眼,“没有当日横镀,右右无法安好出世,他用自己性命全了这份忠义,清漾是他唯一的血脉……”
“这次之后,就当我们还他一命,不再相欠了。”
“其实这事,我的意思,是该告诉右右,让她自己做决定的。”流枘点了下眉心,有些发愁地道。
“这事只能由我出面。”星主放下酒杯,道:“乌苏等人同我和横镀一起长大,我大致能知晓他们的想法,之所以求情,是因为右右躲过一劫,未曾受到重创,他们便觉得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换一句话说,今日坐在王位上的若是横镀,右右闯下如此祸事,他们也会因为我,而向横镀求情。”
“不是不疼右右,也不是厚此薄彼,而是因为跟右右相比,清漾寄人篱下,更让人疼惜。”星主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可事实上,此事之前,我对清漾,自认为不比右右差,右右有的,不会少她,却没料到,如此偏袒,反而助长了她的野心。”
“刀未割到自己身上,谁也不会喊疼。”流枘面对乌苏他们,没什么客气的话语。
“右右年岁尚小,并未执政,便是将此事告诉她,也只是徒增烦恼,若是她决定处死清漾,那群人会如何看待,一个连自己救命之恩都未有丝毫顾念的少主,将来真登上那个位置,能坐得好,坐得稳吗?”
“说白了,不论如何,这件事,右右不能插手,她从始至终表现出来的,都只能是不知情。”星主的声音凉了下来:“我情愿给她留下因为我的偏爱,而不得不跟清漾和平相处的幼年记忆,也不想她是因为身边之人次次耳提面命提醒她欠横镀一条命,而不得不次次容忍,主动原谅清漾。”
“她是我的女儿,她没有欠人什么。”
流枘也觉得头疼棘手,少时,她颔首,轻叹:“暂时,也只好如此了。”
“有件事,我一直想同你提及。”
“星界的朝堂,是时候该肃清肃清了。”她的声音轻柔,姣好的脸颊上却布着一层细密的寒霜,“我原本不想过问这些,但南咲,你不觉得,你对乌苏等人,太过宽纵了吗?”
“我知道你念着什么。”流枘徐徐道:“但也正因为这个,这千年来,他们动辄置喙你的决定,君不成君,臣不成臣,你这样,日后右右也不好接手。”
星主颔首,见她脸色不太好,绕过桌子近前,握住她的手,一触,便蹙了眉,他问:“手怎么这么凉?身体不舒服?”
流枘难得咬了下唇,很低声地道:“气死我了。”
第52章 了结
清早,第一缕晨光破开浓黑的暗色,南柚缩在被子里把自己卷成了一个球,她睡得迷迷糊糊,忽冷忽热,荼鼠趴在她的枕头边,随着她的动作变幻姿势,几次之后,南柚没醒,它却揉着眼跌跌撞撞地跳下了床榻。
床前铺着的柔软地垫上,窝着一只庞大的异兽,鎏金甲披肩,无意间露出的利爪泛着寒光,荼鼠熟练地翻上去,将自己的身体藏在它蓬松的毛发后,只露出一对圆溜溜的耳朵,时不时缩一下。
窗外,钩蛇得知汛龟的死讯后,沉默了半晌,道:“这样的结局,在他无条件听从清漾吩咐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他誓死不负横镀大人的嘱托,这一点,我不如他。”
两棵苍天巨柳刺破天穹,百丈长的柳枝从云层中探头,一直垂落到地面上,纤细婀娜,像是柔韧的长鞭,也像是舞女的绸带,迎风拂动。
孚祗的肩头沾着雨露,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如一幅意境深远的山水墨画。
他的气质太过干净,总令人下意识忽略其外表下可能存在的危险,说话声音悦耳,带着少年独有的清冽之感:“从今而后,昭芙院内,十二个时辰轮流值守,不能离人。”
彩霞与茉七对视了一眼,两个女孩子心细,想到这两日关于深渊的一系列传闻,再结合汛龟的死,像是被瞬间点醒了似的,没有多问的应下了。
南柚醒来之后,也听闻了汛龟逝世的消息。
她手指节莹白似玉,搭在汤勺上,白得透润,舀汤的动作微顿。
“是你做的?”南柚侧首,问身边坐着的少年。
孚祗颔首。
“可有受伤?”南柚在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禁不住皱了皱眉,不认同地道:“这太危险了。星界王宫不如深渊,稍有不慎,你们打斗的气息被别的大妖察觉到,误伤了你,怎么办?”
孚祗薄唇微动:“姑娘放心,臣有分寸。”
“孚祗,你不必为此冒险。”南柚道:“我知道,你因他意图伤害狻猊一事动怒,但清漾不是什么善茬,我根本不指望她能够改过自新……”
她嘴角向下压了压,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我怕你被她惦记上。”
幼崽的关心格外坦诚,眼神澄澈,小小的一个,操心的事却很多。
她从来都是这样,真心实意的对人好,如冬日里难得的暖阳,似沙漠中久违的清泉,为了将人拉出泥沼,甚至不惜让自己也陷进去,沾染上脏秽。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孚祗清隽脸庞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柔和下来,他弯着眉,笑起来的模样十分好看,“臣会照顾好自己。”
南柚捂着脸,从手指间露出两条缝隙偷偷去看他,哀哀地嚎了一声之后,她道:“你别这样看着我笑。”
太诱人了。
比话本里的女子还要好看许多。
孚祗一看她古灵精怪的小模样,就知道她心里瞎嘀咕的是什么,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倾身过去,将身上带着好闻的果香味的小姑娘抱起来,一桩一件的嘱咐她:“臣明日即将上任,之后一段时间,无法日日回昭芙院,姑娘出入,身边务必带着从侍。”
“王君与夫人每日前来为姑娘渡灵力温养身体,这是最佳的恢复时机,加之这两日,各族整顿队伍,准备返程,人多事杂,姑娘别总想着乱跑,小心与人起争执摩擦,或染上风寒。”
孚祗很少有连着说这样两大段话的时候,他大多都是安静而沉默的,不爱热闹,也不爱跟人过多接触,总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清冷之感。
只有这种时候,南柚才觉得他是真实存在,冒着烟火气的。
两日后,花界的使者到了星界。
来的人地位还不低,听说是清漾母亲的一位姨母,是位长老,为这事出关,亲自走了一趟,身边的从侍唤她绿藤长老。
这位长老一见到清漾的凄惨模样,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
“血脉已毁?”她何等眼里,不过片刻,便已完全看穿在血脉封印之下,清漾真正的身体状况。
“绿藤长老,一路过来,也该知道你们这位遗落在外的皇嗣犯的是什么罪,能留住一条命已算我们王君和姑娘仁慈,难不成,你们还指望将人完好无损,八抬大轿地送回去?”接待她的正是朱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