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血脉恢复,流焜的个子飞快往上蹿,现在只比流熙流钰稍矮一些,流芫看他,需得仰着头。
这样一来,她那些紧张而无措的小动作,便被他尽收眼底。
许久没有声音。
流芫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来。
她垂眸,看着脚尖,努力把自己眼里的酸意眨出去,半晌,又没事人一样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小束被制成书签的干花,递给他,声音带着点没完全遮掩住的鼻音:“我听右右说你喜欢,便种了很多,这个是礼物,庆祝你恢复血脉。”
流焜垂眸,视线在她的发顶上停落,半晌,他伸出手,接过那小小的皱巴巴并不怎么好看的花,嘴唇翕动:“多谢。”
虽然只有两个字,虽然言语还是生疏。
但那好歹也是字。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跟她说过话了。
流芫一下子开心起来,整张脸都在顷刻之间生动不少,她眼里含着笑,像是点缀着光,她道:“你若是喜欢,可以去我院子里看看,我、我种了许多。”
不知为何,流焜又蓦地想起她从前含着泪,恨不得让他下地狱的样子,他眸色沉了沉,又想起南柚说的话,最终没能说出太狠心的字眼来,只是道:“下次。”
下次,是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
他说完,捏着那束白色的干花,大步离去。
流芫弯唇,很轻地笑了一声。
她想,这次,他对她说四个字,下次,就能说八个字,总有一天,他们也能像别家兄妹那样,毫无距离感地在一起说笑玩闹。
回去之后,流芫就做了噩梦。
漫天的大火里,流焜被从侍们救出来,浑身脏兮兮的,脸上还有很深的划痕,刺杀他的死侍被她父君当场格杀,天子震怒,下令追查,举族连坐。
她亲眼见到,她一向不争不抢温柔善良的母亲,因为这件事,与她父君争吵,说了许多戳人心窝的话。
她的母亲,对她父君说。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当日答应了与妖族的联姻。
——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流芫也永远记得,那夜的雨极大,她母亲以自己的血喂养流焜,泪流不止,她抖着手指,抚摸她的脸颊,道:“小六,对不起,母亲无法给你和你大哥一个完整的家了。”
因为自那之后,她永远不可能跟流襄讲和。
这一切,都是因为流焜。
流芫彻底崩溃了,她跑到流焜的宫殿,那个时候,他死里逃生,眼神难得脆弱,他见了她,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唤了她一声小六。
流芫猛的打翻了他手中的药碗,黑色浓稠的汁药洒了一地,苦涩难闻的味道在空中弥散开,她闭着眼,哭得哽咽,声音既尖刻又恶毒:“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和大哥才要被别人笑,因为你父君和母亲才会争吵不休,你讨厌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那是她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也是她说过最后悔的话。
那些带着刀的话语,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从此之后,一日又一日地折磨着流焜,也折磨着她。
南柚来的时候,流芫双目无神,看着帷帐上繁复精巧的花纹,脸上挂着两条泪痕,也不说话,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
南柚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她在床沿边坐下,也没问她什么,只是微微蹙着眉,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
两个小孩子彼此对望,其中一个眼泪流得更凶。
“好了。”南柚拍了拍她的肩:“多大的人了,哭什么?”
流芫瘪了瘪嘴,想挤出一个笑来,结果嘴角一动,眼泪就忍不住决堤,她伸手抱着南柚,哭得可怜兮兮,眼泪鼻涕一块流。
“右右,我没想说那些的,我当时,当时是太难过了,我不该说的,呜呜,他肯定也很难过。”
“我后悔死了。”
“他肯定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南柚耐心地哄了她一会,在小姑娘睡着之后,要女侍又拿了一床被子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地缩着,她正要闭眼,就见流芫眼泪再次从鼻梁上方滑落下来。
她轻喃:“哥哥。”
“对不起。”
第31章 看中
南柚回来的第三日,鸿程赛决赛正式开始。
流芫见她有兴趣,干脆取来了一张白纸,将前十至二十的名单一一写上,再递给她看。
前十的,基本都是熟人,可再往后看,有些名字便陌生起来。
“这毕竟只是进来人数的一小部分,更多你认得的,都上了第六第七层。”流芫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语解惑。
眼下,三人已到了星界的地盘中,庭院宽敞,绿植花木,修剪得宜,看得出花了心思布置。
南柚的手指微动,一路往下,落在了流芫的名字上,一看那名次,便笑了:“我们小六,竟在前二十中垫底?”
流芫拍了下桌子,不满地嘟囔:“先前心思不在赛事上,名次稍不好看,等我这次上场,扳回一城。”
南柚憋着笑,肩膀耸动了两下。
女侍绕过长廊,覆在她耳边轻语:“姑娘,天族太子殿下来了。”
南柚顿时变戏法一样敛了笑容,她摆了摆手,道:“去回了他,就说我没空,这段时间都不见客,让他不要再来了。”
“你这声音大得,我人在外面都能听见。”
南柚循声抬眸,一眼就见到轻松立在墙顶的穆祀,少年储君一身银白,腰间的血色玉佩便是身上最艳丽的颜色,褪去了素日的威严老成,倒恢复了从前温和儒雅,书生润意的模样。
南柚腾的一下站起来,与他对视了一息,别过头,道:“那日我与你说的难道还不够明白?我这里,不欢迎太子殿下。”
穆祀轻轻松松从墙头跳下来,不甚在意地行至她跟前,看了看她的脸色,温和地笑了笑:“很少见你有如此气恼的时候,脸都红了。”
南柚实在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神情面对他,她睫毛动了动,压下心中的一股无名火,道:“说吧,你这么屡次三番的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确实是有一件事,想同你商议。”
南柚顿时露出了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
穆祀没忍住笑了一下。
“鸿城赛之后,你预备带着星界队伍去哪?”穆祀在南柚面前,一向没什么架子,前后的反差,倒是让流芫看得一愣。
“你问这个做什么?”南柚警惕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火星。
“我的意思是,你我二族向来交好,此次亦可合作,共赢。”穆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半俯下身,伸手将小姑娘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问:“你觉得如何?”
南柚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神情之间的嫌恶之色任谁都能清楚地看出来,“穆祀,你再敢这样,我让孚祗将你手打折了丢出去。”
穆祀没忍住皱了下眉:“你十分倚重信赖他?”
“右右,你不要和跟他走得太近了。他只是一根折柳,你与他身份差别悬殊,从侍,就该有从侍的样子。”
“够了。”南柚看向他,眸色沉沉,隐有愠怒:“穆祀,你是在教我做事吗?”
饶是两人自幼交好,争执吵闹不在少数,但南柚从未如这两日一样对他处处疏远,动辄就说重话。穆祀原以为,导致他们关系急剧直下的最大变数,是清漾,可如今看来,又不太确定。
穆祀太了解南柚了。
了解到心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再同她争执一句,结局必然是不欢而散。
他笑着退让一步,不动声色将话题扯回:“那你觉得我方才的提议如何?”
南柚摁了摁眉心,面无表情地回:“穆祀,你是真觉得自己太聪明,还是我已经蠢到可以任你牵着鼻子走的程度了?”
“跟天族同行?你们是得了免费的助力没错,我们能得到什么?你们不要的残羹剩饭?”
穆祀再好的脾性,在面对小姑娘一字一句戳人的话语时,也有些遭不住了,更何况他自幼高高在上,何曾被人如此反驳呛声过。
他蹙眉,道:“我既如此提议,自然不会让你吃亏。”
“若不是听闻你出事,我根本不会跑这一趟。”穆祀沉声道:“我既来了,又知你身体受损,自然是要替你着想,助你寻找机缘。”
这也正是南柚矛盾的一点。
在书中,她未来深渊,穆祀也确实没走这一趟。
她虽不想再与穆祀扯上干系,可人家毕竟是为她来到深渊,还有一点便是,她即便是同穆祀关系不如从前,也绝不想将人推向清漾,成为她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