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十安抿了一口茶,喝得急了些,舌尖都有些被烫到,碍于还要回答问题,就囫囵着咽下去了。
“应该也是从羡慕开始的吧,后来有点依恋,舍不得放你走啊就,说不清楚,还是挺感激你这么多年,也没有像撵走别的小美人一样腻了就撵我走,敷衍我还挺认真。”
他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好像也没有什么感觉了,他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原来的那种感觉的。
不过也没什么意外的,他甚至觉得,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凡是人,就不可能完全不变。
第20章 他的小狗
宋予扬脸上流露出一些不易察觉的错愕。
以前曲十安从不爱说这些,只是默默地对他好,对他最是纵容无下限。
如今算来,覆盖了自己绝大多数人生进程的爱人就这样当面坐在眼前,他也没有因为这样不可计量的沉没成本而说出该说的听惯的瞎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也许只有命运才能给出答案了。
宋予扬的眼睛亮亮的,可能是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曲十安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端起了茶盏,慢悠悠地准备喝不烫人的第二口。
他们并不是正对着的,所以曲十安侧过身看着宋予扬。
他还是这样高大挺拔,冬天也要穿着一整套配套的西服耍帅,最外面的这件羊绒大衣还是曲十安近二十年前在塘桥给他定制的。
那会塘桥好多外国人定制衣服,所以面料市场开的挺大,一件大衣顶的上普通人一个月工资。
他跑了好几趟,对尺码,调颜色和面料都挑花了眼。
最后还是选了不怎么扎眼又看起来不沉闷的普蓝色,可能实际上比普兰浅一些吧,但是就是那么个味道。
宋予扬长得风流啊,眼角眉梢都带点未尽的笑意,不管穿成什么样,人群中他笑着向你打招呼,你就只看得到他。
他甚至到现在为止都有点想让宋予扬不要把自己放在心上,不过想了想,只是张了张口,还是借着喝茶的动作,低头收敛眉眼,很短暂地闭上了一会眼睛,把天寒地冻里,带着刺痛的哭泣前兆憋了回去。
再睁眼,他又是顶着一脸不好相与的无情相的曲十安。
他有家财万贯,有很多很多待使用的特权。
尽管到此为止,他都没有试图用金钱雇佣别人替自己学会爱,他还是在别人的猜测中,多少克这人克那人,最后肯定不得善终的,别扭的曲氏掌权人。
眨了眨眼,曲十安不再看宋予扬,只是盯着窗外漫天的飞雪。
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全国都在这样下雪。
那真的是好久好久之前了,久到他只记得自己那天只练了两个小时琴,难得上完了一整天的幼儿园。
老师在吃完饭阳光最好的时候,组织一个班的小朋友一起去雪地里玩。
他和宋予扬堆了两个小雪人,但是老师不让带走,所以宋予扬给他出主意藏在小池塘后面的草丛里,夜深的时候,再让保镖翻墙带走。
最后那个雪人在曲家的院子里住了大半旬,为了不让它化掉,后来还被放到了冰库。
妈妈给他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工艺品。
他没办法责怪雪人春暖花开了就会化,只是难免舍不得。
后来这两个小工艺品一直留在黄陂南路的小楼里,他隔一段时间就自己去打扫卫生。
再后来,直到三十岁出头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喝了很多很多,坐在一地酒瓶子当中昏昏欲睡地计算着自己这么一搞,到底得少吃几种药。
甚至想到了药片会不会被酒泡发,烟灰落在酒瓶里会不会爆炸,要是爆炸,玻璃会把自己扎死吗......
他后背靠着沙发,瘫坐在地毯上,仰头看见红木柜子里,正当中的防弹玻璃后,单独还罩上了一层玻璃罩的两个小雪人。
可能是突然意识到的,毕竟喝了太多,感觉下一秒就会因为脑溢血死掉,必须得想出点值得一死的东西。
——好像十几岁之后,他想起这两个雪人,最重要的标签是“宋予扬”,他的情结和“雪人”、“来之不易”,“独一无二的大雪”都已不再有什么必然联系。
雪总会再下,每年都有。
来之不易的东西只要有钱,就不存在可遇不可求。
没有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
曲十安摸着后脖颈的被纹身覆盖的那几条疤,最终忍不住说,
“好奇怪,我一生的好时候好像都过去了。”
宋予扬看不准他的意思,只觉得自己很难堪。
世界上但凡难堪,全都是自找的,自己贴上去或者自己死活不肯走,都难堪,而且一传就是百八十万里。
他只好腆着脸继续夸小猫小狗很可爱,夸曲十安一如既往地有爱心,只要放在心上了,都会好好对待........大概是猫猫狗狗联合拆家都舍不得打骂的好主人,要是有小孩,也说不准会宠出几个纨绔。
曲十安稍微扯了扯嘴角,将它扯平,眼睛盯着地上打滚的两只猫,手上捞起伏在旁边重重喘着气的芝麻,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毛捋下去。
芝麻是长毛狗,快要死了,毛都快掉没了,还是喜欢往他手底下凑,有时候他给它喂药,它都不反抗,只是嘤嘤嘤地呜咽着。
宠物医院给它抽血做检查的时候,芝麻就只是看着他,只要他不走,一切都还是能诡异地平静下去。
后来他也带着芝麻去给别的狗狗献血,说不出为什么,照理来说他不必这么有泛滥的爱心。
但是他还是会去。
他会像对待人一样,在抽血时给芝麻把眼睛捂上,然后摸着它的背脊安抚。
曲十安很明白,自己不会有小孩了。
永远不可能有。
宋予扬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没有用的,他也并没有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在终于觉得困倦的时候,曲十安左右小幅度摇了摇头,不像是否认,倒像是活动僵硬的脖颈。
“芝麻活不了多久了,你也太久没想起他了吧。”
他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嗔怪,如同说给自己听。
“我都三十六岁了,宋予扬。”
.........
芝麻死在立春那一天的凌晨。
曲十安其实很舍不得,从上一年的年末就开始带着芝麻工作,多数时候甚至抱在腿上,才好让它安稳睡个好觉。
不是只有人类的慢性病才一直难受。
不过曲十安的难受和宠物的难受是两种难受。
他病了很多很多年,已经很习惯心脏时不时的暴跳,或者脑袋里的阵痛、药片噎在喉头,后天性单耳失聪的眩晕。
曲十安很明白怎样做一个病人,才能不会被人怜悯。
但是芝麻不是天生的病人。
它只是老了。
应该很少有人听过心脏病人大喘气吧,其实小狗也会这样喘的。
年轻的时候,芝麻曾经在草丛里钻来钻去,一出去探险就是好几天,宋予扬总担心它出了校园就被外面的狗进行一番毒打,不过它总能回来。
自由自在奔跑的快乐,曾经是它生活中的必需品,这份曲十安眼里的超能力,它唾手可得。
如今它心脏老化,出现了明显的腹水现象,还有关节老化。
其实有时候想朝着曲十安飞奔过来,结果没跑起来,走了几步就开始喘气。
曲十安总是抱着他,也是不想让他的情绪再大起大落了。
二十四岁的时候,曲十安还在曲氏行政部门来回调动着熟悉基层,那时候发现一起系统性账目造假的,他处理得很利落,下面人都说小曲总,真是雷厉风行,一点情面也不讲。
他没说什么。
法律的底线是死也不能触犯的。
连宋予扬也在夏日的午后吃冰淇淋的时候,砸吧着嘴说他真残忍。
他也没说什么。
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是残忍。
残忍应当是让骄傲的少年失去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能力吧,曾经那么期待着想去完成的目标,最后仅仅是走进,都无能为力了。
他总是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复健,明知道伤害是不可逆的,再也不会回到从前的灵活度。
但还是痴心妄想,想要试一试,结果他妈的就很妙,直接重新缝了几针。
像他人生中画蛇添足的一块补丁。
狗狗的老年病只能针对性缓解,也是没有办法治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