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忱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放弃了讲道理。
“你下来。”他的眼神凉薄,又带了丝儿自我毁灭的悲壮感,“你我好生说。”
雪浪自觉胜利,晃了晃玉色的小脚丫,坐在墙头玩儿赖,“抱~”
“自己下来!”宋忱眼睫半垂,断然拒绝。
雪浪在墙上转眼珠子,“你不抱,我就叫……”她环视四周,屋脊连绵,安静隐僻。
宋忱方才积起的一点耐心荡然无存,起身起的果断,往寝居里去,却在迈进房门的那一刻,听到了一声唤。
像是樱桃沾了露水,咬一口甜脆生汁,她唤的旖旎,好叫四邻都能听到。
“相公,你的物件儿掉掉了……”
语音软糯,可声响却大的好像要全天下的人都听到,宋忱脚下一顿,面色沉郁。
他入金陵,原就是个不能张扬的事,被她这样一喊,四邻都要知晓,再有多舌的妇人问来问去,简直就是无事生非。
步入墙下,他离了三尺,向着她递出一只手来
天宇静阔,年轻的指挥使有一只清白如玉的手,手指递上,像是在邀舞。
雪浪在墙头扎了根,瞧着他面色冰凉,似乎并不打算同她多说什么,她眨了眨眼睛,好奇问他,“相公不问问掉了什么物件儿?”
宋忱冷着眼,视线冰凉。
“……掉了什么物件儿?”他冷哼,已然摸清楚了她的套路,“依着你说,必定是掉了一个你。”
雪浪在墙头像条短手的鱼,鼓掌鼓的可爱。
“相公举一反三,实在聪慧,可惜猜错了。”她歪着脑袋,眼睛眨了一眨,“你的心掉掉了。”
宋忱凉着眼睛不看她,打算再听她胡说八道一回。
“你的心掉进了我这里,就像我的珠子在你那里。”她认真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接着又将双手伸出来,晃了晃脚,“要相公抱。”
要相公抱……
面对着素昧平生的人,她却能把娇撒的浑然天成。
郑来友说她打青杏馆出来,看来倒真有一身媚人的本事。
只是从未涉足章台的他,实在有些疑惑,这江南的青楼女子,都生的这般美貌么?
无暇多想,宋忱刚想拒绝,可她却歪着脑袋,瞪着大眼睛小小声的威胁他,“我叫了哦?”
叫吧,叫破了喉咙……罢了,还是抱下来吧。
他上前一步,只是略伸开了双臂,墙头那团绵软却扑将进来,纤腕勾住了他的脖颈,两条修长的腿蛇一般盘上了他的腰,整个人孩子似的,窝在了他的身上。
宋忱的手登时局促起来,无处安放。
她盘在他的腰间,背后腰线绵延起伏,浑圆的小屁股翘着,轻薄的夏衫被拱出了弧线。
身体不受控制灼热起来,心也快要跳出胸腔,好似要窒息了一般,可怀里人依旧在拱火,樱唇不经意掠过他的耳尖,气息凉凉。
“相公耳朵尖这样红,可是想同我又摇又骑?”她在他的脖间露出一只眼睛来,荡漾来去,“要么你尝尝我,我比樱桃还甜……”
软糯的声气儿羽毛似的轻拂他的耳朵,酥麻一路向下,直坠入气海,波翻浪涌地,让人难以自制。
心里兵荒马乱,宋忱将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面上依旧星云不动,大踏步进了内堂。
雪浪在后头做作的半掩了口,一边泫然欲泣地唤了一声相公,一边儿翘着一只玉脚,跳着去捡了墙根下的鞋,再一蹦一跳地进了内堂。
天气阴郁,内堂点了一盏帛灯,那落荒而逃的年轻指挥使坐在椅上,灯色溶溶,照着他清冷深刻的面庞,看在雪浪眼里,像是高坐云端的佛。
她跳着脚去拖了一把椅子来,在他的面前放放好,自己则坐了上去,将一只雪白小脚丫踩在了椅上,再拿手去穿绣鞋。
穿鞋不穿袜,江南的女儿家都是这般豪横么,宋忱心下被她那只玉笋一样的脚丫牵动,好一时才醒神,轻咳了一声。
“……宋某不过一介行商,姑娘为何苦苦纠缠?”他不动声色,声音清冷,“昨夜宋某还可当作姑娘是误闯,今晨的相遇,以及此刻姑娘的爬墙擅闯,该做何解释?”
雪浪认认真真地穿好了鞋,向前拉了拉椅子,小手自然地搭在了宋忱的膝上,眸光闪闪。
“骊龙寺后院儿的寮舍本就是我的居所,误闯的人是相公呀……”纤浓的眼睫一霎,黑亮的瞳仁里倒映了他的容颜。
“今晨的相遇不过是巧合,中元日我也要去烧纸祭祖……至于爬墙……”她认真地解释,唇畔牵起了一线笑涡,“隔壁是我世居,相公既搬来,我总要来瞧一瞧的,……”
她的小手像一捧雪,润物无声地在他的膝上动动。
“我虽爬在墙头,可是是相公将我抱下来的,怎能算是擅入呢?”
宋忱一时语塞。
世上怎会有这般巧的事?
那荒寺又怎会是她的居所,这临时赁来的屋舍隔壁,又怎会是她的世居?
这女孩子的行为举止太过蹊跷,来历也成谜,总不会是真的妖精罢?
有一瞬间,宋忱真的觉得自己遇上了鬼狐,可是话本里的故事都是编出来的,怎么可能当真。
他沉默一时,对上她天真无邪的眼波,再问,“姑娘认得宋某?”
雪浪眼眉弯弯,“不认得。相公叫什么?”
相公叫什么?
宋忱蹙了下眉,只觉得头痛。
“你不认得我,为何步步紧随?”
小小的姑娘依旧在笑,娇俏又和软,像一捧春雪簌簌而落。
“相公闯进了骊龙寺,睡在了我的床榻上……老话说的好,睡人床如同睡人姑娘,吞人宝珠犹如吞人骨肉,相公是要始乱终弃么?”
简直是胡说八道。
宋忱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一时静室无声的,良久他才再问。
“你非龙女,何来宝珠?”
雪浪讶异地望过去,“我是龙女,我有宝珠,在你的肚子里。”
无法沟通。
宋忱忽然觉得自己接了一个烫手山芋,该怎么打发她呢,实在是无所适从。
“姑娘若是有脑疾,还请早日就医,宋某并非良药。”他冷冷出言,不再打算同她纠缠,“至于始乱终弃,不过是无稽之谈。”
小小的姑娘忽得半垂了眼睫,翘起了樱唇,好一时才抬起眼,用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无限委屈地望住了宋忱。
“相公不仅睡了我,还怀了我的骨肉,我怎么能抛下你们娘儿俩不顾呢?这决计是不可能的。”
第7章 上品魔王 一定是不爱我了
好像说错了话。
雪浪眨了眨眼,带了点儿心虚的小鼻音嗡哝着,“是爷俩儿……有点儿冷,嘴巴冻住了。”
宋忱冷眼望她,快要立秋了,中元日又飘着雨,她孟浪,赤着足奔来跑去,不伤风才怪。
这样的对话毫无意义,她胡言乱语,他却没有闲情陪她疯。
“姑娘既不坦诚,那么交谈毫无意义。”他冷眉冷眼,半分和悦都不给她,“坦白说,以色惑人,乃是最下等的一种手段。”
他想说下贱,可教养不允许他这般出口伤人,生生改成了拙劣一词。
眼前人却并未被打击到,她歪着脑袋,小小的膝盖轻轻碰了碰他的。
“相公对我坦诚了么?”她的眼神无邪,瞳仁里似乎有清溪,倒映着他颀秀的影子。
他语塞,可旋即却释然。
这世上,绝没有被纠缠的一方,反而坦诚的道理。
更何况,你是谁,凭什么要对你坦诚?
她像颗甩不脱的麦芽糖,甫一见面便招数百出,百媚萌生。
我的人生,绝不会和你有关联。
宋忱沉下眼眸,眸中的讥诮显著。
雪浪何其的明净,她在他坦然的目色里笑靥浅浅。
“何谓下等?”她声气儿娓娓,如同浸润了法雨甘露,“即便修成上品,也不过是魔王。禅定现前,我等着看相公修成无上大道。”
她念楞严经,又自称龙女,在破败的骊龙寺出现,佛前也敢如此造次么?
宋忱沉下声来,打算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交谈。
“宋忱浸润红尘,不修无上大道。”他的嗓音冰凉彻骨,有着拒人千里的冷清,“宋某已有婚约在身,此行回还,便将迎娶新妇。姑娘若珍惜颜面,便该就此收手,免得难堪。”
你若是还要脸,那就离我远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