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钟皇后却觉得心里一跳,似乎有什么勾动了心弦,使她的眉头一下子蹙了起来。
她是个很会自我排解的人,不过一息便抛却了脑海里那一丝伤心,站起身来,吩咐着银芽。
“宋忱南下,阿陶这些时日跳的很。她那个脾性,本宫总是不放心,且往她那走一遭吧。”
银芽领命,皇后鸾驾起身,一路往那平邑公主所居的宫殿而去,才进的殿门,就听得里头一阵摔摔打打,仔细去瞧,那平邑公主姜陶正发脾气呢。
钟皇后一路喊着乖乖我的儿,上去将她搂在了怀里,揉着她的头发问起来。
“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值当我儿发一通脾气?”
姜陶肖母,并不算是顶尖的美人,好在有一管高挺俏丽的鼻子,立时便为她的容颜添上了一笔。
“娘亲,宋忱这一走一点音讯都没有,万显荣那个狗东西,也不给本公主督促着点宋忱……”她在娘亲怀里撒娇,声音却带着哭腔,“先前说要完了婚再去,这下可好了,万一不回来了该怎么好?”
钟皇后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安慰她,“他是领着你皇父的差事南下,岂有不回来的道理?”
姜陶却愈发地不安,在娘亲的怀中哼唧。
“不就是个小国,打下来便是,值当将宋忱派出去?杀鸡焉用牛刀,皇父在想什么呢?”
钟皇后叫她安心,“不过才十五岁,便成日想着出降,当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姜陶没有答母后的腔,心里却在暗暗盘算着什么。
最后一批往南方飞的朱顶雀振翅高飞,呼啸着往南方去了,金陵城高闭城门,整个城市沉入了静谧的夜。
待那长天星动,流云飞转,贵主的车马悄悄地驶入了大四福巷,再悄悄地进了寓所,一夜安眠。
翌日又是个烟水气氤氲的清晨,不过晓起时分,天际线上甚至还未亮起微光,可那几只鹩哥八哥却起的过于早了,在廊下你一嘴我一舌地骂起街来——军营里混出来的鸟儿,骂街都带着刀枪剑戟,火花四射。
宋忱一掼早起,沐浴更衣、刷牙漱口,一系列的程序做完,这才轩然而出,往那廊下一站,不过是家常燕居的样子,却有着清雅卓绝的况味。
万显荣自门前佝偻着身子而进,手里握着两封信,踟蹰了半天,才走上前回禀。
“大公……姑娘的信,您孬好看一眼,提笔回个安……姑娘也放心。”
宋忱视线凉薄,落在了万显荣的手上。
“不如你来提笔问安?”他淡淡一句。
万显荣苦着脸看向自家步帅。
衣衫妥帖,发髻规整,袍角纤尘不染,可唯有一处令人不好意思将视线停留。
步帅那雪白的脖颈上,分布了好几处殷红的印记,令人无法不想歪。
“您的脖颈那里是怎么了?”身为步帅的长随,万显荣不得不出言询问。
宋忱一怔,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脖颈,视线游移。
“被丧心病狂的蚊子吸了血。”
万显荣极其敷衍地哦了一声,接着硬着头皮将信件递上,却听有一声软糯的清音响起来,主仆二人循声望过去。
但见那青墙之上,有绝世美人儿正扒着墙往这儿看,歪着脑袋的样子娇憨绵软。
“相公,我拿粉扑子,给你盖一盖我吸出来的印子呀?”
哦!原来阿陨姑娘您,就是那丧心病狂的蚊子呀!
第21章 帝陵历险(上) 它想吃了我!
阿陨姑娘, 没什么旁的优点,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二诚。
真诚和坦诚。
坦诚地昭告世人, 宋忱脖子上的那点点红梅,是她吸出来的。
又很真诚地, 要拿自己的粉扑子,为他遮盖一番。
万显荣眼睁睁地看着红云一路从自家步帅的面庞, 飞到了耳朵尖, 他看了看青墙上那个拿粉扑的姑娘,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退下吧。
雪浪用一种赞许的眼神看了看万显荣,接着又晃了晃手里那个小小的干干净净的粉扑子,眨着眼睛问他。
“相公不愿意么?可那吸痕太过显著, 你顶着这么一脖子的吸痕,岂不是要昭告天下,你同我有一腿?”
她的用词总是这么如狼似虎, 宋忱觉得自打下了江南, 入了这繁华靡丽的金陵城,跟随了自己二十一年的深稳镇定,都被这位阿陨姑娘一一击溃。
他在廊下缄默, 许久才凉着声说了一句不必了。
“欲盖弥彰大可不必, 待它自然消退。”
再度回忆起昨夜她的轻狂孟浪, 宋忱的肩脊后背倏地起了一层细密的栗——她渴极的模样实在惑人,美目半开,一径儿去寻找他的唇,起先他还有定力去躲开,可她找不到唇, 便一头就栽进了他的脖间,那两瓣儿唇吮着他脖间的青白筋络,质感温软湿润,而那两瓣儿唇之间的小舌也时不时探出来,一下一下的舔……
雪浪绝不认为他脖间的吸痕会自然消退,正经八百地在青墙上摆了摆手。
“相公从前没被人吸过吧?这吸痕起码要三五天才能消退。你不让我盖,若是这几日要去觐见贵主,你顶着这一脖子红印子过去,难堪不难堪?万一贵主瞧上了你,可顾及着你这一脖子吸痕,遗憾不遗憾?”
她摆事实讲道理,廊下那人却被自己的旖旎想象自乱了阵脚,默然不语。
雪浪慢慢儿地爬上了墙,跨坐在青墙上,继续晓以大义。
“相公若执意不给我盖,只能说明两件事,其一,你心里想着同我昨晚的那场大战,其二,你想留着这些吸痕给旁的女子看,自己已然心有所属,拿我留给你的吸痕当作你自己的守宫砂。”
她的脑洞大开,忽的就被自己的猜想给迷住了。
“相公不会是真的要为我守节吧?真是感天动地,可惜这吸痕三五天就消退了,相公若有心,我就拿癞□□捣一捣,给你弄个守宫砂,从今往后,相公的清白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宋忱眉间蹙成了一道深涧,一双星眸饱含无可奈何,声音寒凉。
“阿陨姑娘从前被人吸过?”他这句问话问的蹊跷,雪浪愕了一时,忽的想起来自己方才说的“相公从前没被人吸过吧?”一句话。
好生奇怪,她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甚至说到了守宫砂,可他却重点前移,反问她有没有被人吸过,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啊。
“那是自然。”她胡诌,唇畔笑涡浅浅,眼神澄澈的像是碧蓝的天。
廊下的人似乎一瞬间便暗淡了下去,青苔湿润、檐角滴水,他的心在这一霎,像是吃足了水的云,稍有风动,便会落下雨来。
细微的酸涩涌上来,宋忱无从消化这等从未经受过的情绪,静静地站了好一时,才声线寒凉道:“好巧,我从前也被吸过。”
话一出口,宋忱顿觉懊恼,这般幼稚的斗嘴有何意义?反倒让人觉得他在意。
果然,那骑着青墙的小小姑娘甩着粉扑子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相公若是有经验,何至于同我的第一晚,不过一握……”她眼中带着狡黠,顿了一顿,接着扬起了右手,握了个拳,“便一败涂地了呢?”
她是个妖女吧?是吧是吧是吧!
骑在墙头,瞪着一双仿佛不谙世情的碧清双眸,却说出这等虎狼之词,宋忱想起第一晚她入梦来的情景,耳根滚烫起来。
她却一点儿也不知羞,把一条腿自墙那方挪过来,拿手撑在墙头,两只脚丫晃啊晃。
“相公快抱我下来,我拿粉扑给你盖一盖,昨儿戏也没听成,今夜再去听……听说有南戏名角儿来呢!”
宋忱掉头回转了身,径自入了室中,背影决绝而寂寞。
雪浪掩口笑,眼珠子一转,脚丫晃了晃,一双绣鞋便落地,她做作地把手挡在口前,随着绣鞋落地的声音,哎哟了一声。
绣鞋落地能有多大声响?便是她的哎哟声,都不惊鸟雀,可室中却有一抹清影抢了出来,迅疾如闪电,只是在看清墙头那姑娘正坐的好好的,甚至还洋洋得意的时候,急停了脚步,在廊下站定。
雪浪在墙头拍着手,海狮子似的,那张洋洋得意的笑脸真是气死人。
“相公方才头也不回地走了,怎生又回来了?”她光着脚丫子,雪玉一般的颜色,趾头小巧而精致,有些孩子气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