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已经是白天,张白一早醒来,打开电视,边听新闻边刷牙。刷到一半,她放下牙刷,跑出来发消息给王泳:“你那边政变了?没事吧?”
王泳没回复。
罗真真昨晚收到追求者送的花,她在花香中醒来,心情很好。打开手机,弹出一条信息,她躺在床上,一个字一个字念出这条信息。还没念完,她就从床上跳起来。
考上空乘了!她跳起来,拉开衣柜门,从里面拿出淘宝上买的空乘制服穿在身上,化了个妆,将自拍发给王泳,等待她回复。
王泳没回复。
罗真真吃完早餐,还没等到她回复,耐不住激动,给她打了过去。发现她手机关了机。
王泳手机没电了。
发现电量不足前,王泳将办事处联系方式给了秦希。“等了几个小时了,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离开礼拜室,没有回头。
秦希拨打印象航空在当地的电话,电话一直忙音。他拨打王泳给的办事处电话,也一直忙音。
“我们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总要去办理值机的,不然没法登机返程。”
他站起来,“我出去看看,你留在这里。”
王泳巴巴地拉住他:“别——”她动作幅度太大,胸衣带子顺着脖子与肩膀连接处敞开来。
秦希伸出手,将她的外套往上拉了拉,盖住她肩头。他说,“好,我不走。”
两人坐在地上,在外面的跑步声、枪炮声、高音广播声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王泳说:“假如死了,我们就算是死在一起。真不想跟你死在一起呀。”
“彼此彼此。”
“但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
“一定不会。”
时间慢慢到了下午六点半。胆子最大的俄罗斯人最先离开,接着是德国人。礼拜室里的人渐少。刚才那个荷兰女生,打了个电话后就离开。背起背包前,她说,有些航空公司已经恢复运行了。“不过很少很少。”
王泳问:“知道有哪些吗?”
对方摇头,又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出去之前,抱了抱王泳。
秦希跟一旁的德国人交谈了一下,对方说他的朋友在楼上,说是示威者已经撤出机场了。
“我们的航班今晚 9 点走。我们最好现在去办值机。”
王泳的牙齿在打颤。她的胆子真的很小。
秦希安慰她:“不会有事的。新闻说土耳其航空还有开放值机柜台,我去看看我们那开放值机没有。”
王泳静了半晌,才说:“那你小心。”顿了顿,又加重语气,“我在等你。”
这礼拜室挤满人,有人进入,有人离开。秦希离开后,她独自一人靠在墙壁,用手臂抱住膝盖。她突然意识到,他的外套还垫在自己身下。她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外套拿起来,轻轻披在身上,像为自己画下一个安全的结界。
礼拜室的门突然被撞开。猜不出国籍的男子冲进来,睁大眼睛四处张望。他手里握着手机,高举着,问每个迎面遇上的人“你见过我女儿吗”。不是所有人都听得懂那蹩脚英语,但他的焦虑强烈感染对方。
手机里,小女孩深色头发,笑容甜美。
人们面带遗憾,摇摇头,他脸上的灰白惨黯下去。
当男人来到王泳跟前时,她决定用肯定句式来传达否定的意思。她说:“你试试在其他地方找她。”
男人涨红脸,握拳点点头,像醉酒般离开,背影令人心碎。
这时,一直坐在王泳身旁那两个法国男生,开始交头接耳商量什么。其中一人穿黑色宽松毛衣,鼻子旁很多雀斑,扭头问她:“你男朋友回来了吗?我们打算出去看看情况,你要不要一起?”
他们跟王泳一起到这里避难,也注意到她身边人走开已久,对这努力掩饰惶恐的女孩心存善意。
她甚至忘了回应,那不是她男朋友。在她犹豫的片刻,轰炸声突然从外破门而入。两个法国男生下意识用手抱住头,其中一个嘴里骂了句什么,又靠着墙坐下,神态颓废。他们不打算离开,也不再跟王泳说话。
她指尖发凉,环顾四周,只见有人开始祈祷。或身体匍匐在地,双臂往前摊开,脑袋贴地。或双手合十,摆正嘴唇下方。
王泳忽然想到了那句话——防空洞里,没有无神论者。
她小心翼翼,两手掌心贴合,将脑袋朝天空方向仰起,默默念着:
“如果可以的话,请让他安全回来。”
楼上忽然传来一阵爆炸声。
原本安静的礼拜室有人喊了起来。王泳的心直往下沉。
秦希,秦希……她不敢想象。
外面再度传来轰炸声,夹杂着玻璃碎裂声与人们的尖叫哭喊声。
王泳觉得指尖发凉。她抬头四顾,看到周围的人,不同肤色,不同人种,却都不约而同开始祈祷。
她心下茫然,开始念着观音菩萨,如来佛祖。
不知道念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一道阴影落在她眼前的地面上,她抬起头,看见一双鞋。秦希靠近她,蹲下,“走,暂时只有土航跟印象航空开放值机柜台……”他看她眼角湿润,“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用手背擦着眼泪鼻涕,突然笑起来。
第71章 【政变2-7】回国了
已经是北京时间下午。运控中心的人,从凌晨到现在没有停下来过。他们收到伊斯坦布尔办事处报告,说机场开始逐渐恢复运行。但工作人员短缺,各项地面保障工作进展缓慢。
签派员坐在电脑前,重新制作飞行计划。航务部开始忙碌,因为受政变影响,航班严重延误,他们要尽早完成沿途飞越的信息通报和申请。
余思棠低声问程慧珊:“听说王泳就在这个航班上,是不是真的?”
程慧珊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停了下来,片刻才说,“是。”
“那她没事吧?”余思棠的担心不是假的。毕竟是同事。
“她不会有事的。”程慧珊说。
这个消息在运控中心传开了。人们低声议论,说那个倒霉的小姑娘王泳,好不容易出一趟差,居然遇上了这种事。还有人说,胡昊也是幸运,他本来也该在这个航班上呢。
胡昊昨天晚上没有睡。胃痛像火一样炙烤着他。他坐在电脑前,麻木地发送着信息。
他想,像王泳这么胆小的人,一个人在伊斯坦布尔机场,可能会吓哭吧。他记得在突尼斯时,他说要离开一会儿,她一副“自己一个人能行吗”的表情。
如果他跟她在一个航班上,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电脑上突然弹出一条信息——
回程旅客开始办理值机手续。
候机楼内已经没有多少示威者,更多的是一脸茫然的旅客。王泳走得慢,秦希拉住她的手,两人几乎一路小跑到值机柜台,唯恐生变。由于开放柜台不多,人们挤在一起排队,不时有人大喊大叫,似乎在指责对方插队。
他们办完值机手续后,开始过安检。
安检口的人依然很多,旁边居然站了几个持枪的军人,枪口朝向旅客。所有人都脸色苍白,手忙脚乱地拿起东西就直奔登机口。
王泳放下身上背包时,能感觉到身后有一柄枪正指向自己。那黑色的洞口,就像地狱入口一样深邃。她手指冰冷,动作哆哆嗦嗦。回头看了秦希一眼,他正看着自己,用嘴型无声告诉她,别表现出惊慌。
远处依然不断传来玻璃碎裂声跟人们尖叫声。好像有女人嚎啕大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手脚无力,不知道怎么就过了安检。一回头,秦希已经走在她身旁。
机场所有商店全部关闭。没有食水。洗手间里躲难的人似乎比刚才少了一些。地上有玻璃碎,以及被抢走时掉落在地的货物。王泳满心凄惶,一心只想快点跑到登机口。
候机楼内到处都是滞留的旅客,寸步难行。秦希用身子护在王泳身后,伸手为她挡住左右的人。
王泳当过两年值机,每年春运时国内候机楼人数都会激增。但即便是那时候,也完全没法跟眼前的盛况相比。
像步行到欧洲去的难民,他们仿佛经过了漫长的跋涉,终于抵达了登机口。登机口广播正用中文、英语和土耳其语交叉播放,不断登机寻人。附近的每一个登机口都挤满了人。那场景,跟杰尔巴岛撤侨多么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