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泳帮旅客贴好行李牌,目光又不争气地飘向那边。
大牛好像在亲自为那个闹事旅客办理手续,袁均跟一个机场工作人员一起,一人一边扶着老胡往休息室方向走。王泳注意到老胡的额头擦破了皮,正往外流血,他一边“哎呦哎哟”地喊着,一边用纸巾按着伤口。
袁均经过王泳值机的柜台时,抬头看了她一眼。见王泳也在看着他们,他冲她做了个嘴型,她看到他说的是“皮外伤”。
那边围观的人很快散开了。王泳有点分心,她依稀听到大牛在跟那个旅客赔笑道歉。没看到那人受伤,也不知道前因后果,但她心里多少有点替老胡委屈。什么时候,他们这些地面人员的安全能够得到保障呢?
就这样替旅客办理完手续,将打印好的登机牌划个圈,交给对方,她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但一转念,她猛地“啊”出来——忘记核对航班号了!
航空公司值机人员在登机牌上划圈,是为了核对信息。各航空公司共享一个系统,冒失的旅客走错柜台,证照一刷,照样打印出登机牌。值机人员得核对信息,否则就错接了其他公司的客。
她冲着旁边的艾珊喊:“替我看一下柜台!”便急匆匆奔出去。但刚才那个旅客已经走远,她刚才又没怎么在意对方的脸。
候机楼内人来人往。背着大背囊和睡袋那个,肯定不是。拖着贴满各航空公司托运标签行李箱的,也不是。穿着粗布长裤那个女人,边打电话边指着自己心脏在流泪,会是她吗?王泳茫茫然地往安检通道方向走去,忽然见到前方有个女人,一直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
她急忙追上去:“不好意思——”
那女人转过脸来。是她?不是她?
毫无印象。
王泳低头盯着她的镯子。
那女人说:“是你?又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是她。
王泳说:“麻烦出示一下您的登机牌。”
女人怀疑地看着她:“怎么了?”
“唔……可能有点小问题,检查一下……”
“马上就要登机了呀。”女人下意识地拨弄一下腕上镯子,从随身包里掏出护照夹,里面夹着登机牌。王泳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仔细核对信息,释然地笑了,“没事了。”她毕恭毕敬地递给对方,“祝您旅途愉快!”
事件处理完,王泳快步赶回柜台,远远就冲着替她守在柜台后的艾珊比了个心。“没什么人吧?”
“你才走开三十秒,能有什么事?”艾珊做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爱死你了。”王泳回到柜台,刚掏出笔在自己随身备忘上记下一笔“核对登机牌信息”,便听到有人走上前来,“你好,飞斯德哥尔摩。”
这声音……
她抬起头来。
柜台正前方那张脸,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那个人。现在,他晒黑了些,头发梳得很高,穿的名牌衣服上不再有显眼 logo。手伸出来,递过来两本护照,露出低调而价值不菲的腕表。很好,如他所言,他终于如愿在三十岁之前完成了阶层转换。
他显然也注意到她,但很快掩饰掉眼中那点讶然。他的臂弯里圈上了一只嫩白的手,一张化了淡妆的漂亮小脸贴上来,“我们来得及吗?”
放在护照上的那只手伸回去,放在女子的头发上,“来得及,宝贝。”
这是王泳第一次从周铄嘴里听到“宝贝”的字眼。以前他怎么说来着?王泳问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时,他说,“我不喜欢那些娇滴滴的女生。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跟我一起并肩战斗的人。”
他那样优秀,为了能够一直跟他并肩而行,王泳从一个晚期拖延症患者变成了 GTD 星人。他说他要在三十岁前,提升一个社会阶层。他说,读书跟婚姻是实现阶层转换的唯二途径。她对他近乎崇拜,便也像他一样发奋读书。
当他提升阶层时,她要在他身边。
但她太天真了。没想到他一心要往上走的动力如此足,只靠一条绳索远远不够。一手攀住读书,一手攀住婚姻,好风凭借力,双双将他荡上一级台阶。
在周铄进了这家航空公司三年后,她大学毕业,也进入同一家公司。刚开始他们住在一起,他每天早出晚归,常常是她睡到一半,才感到一双手从背后圈住她。
她迷迷糊糊地说“又加班啦……好辛苦……”
他以吻回应,或者不回应。
刚入职时,她有两个月在不同部门轮岗实习。来到市场部时,远远地见到他,听到其他女生讨论他,说他多么耀眼。才入职三年,已经获老板青睐,前途大好。
然后,她听到那些人说,“可惜啊,名草有主了。”
她心里有点小得意。
那人又说,“是公司高层的女儿。”
她心里那点小得意,一下子碎成玻璃渣渣。她尝试将这些碎片拼起来,慢慢还原出来真相。那些加班夜归的晚上,那些神秘的来电,那些看向自己时的异常沉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然后,她搬出了他的房子,他没有解释,也没有挽留。后来,他们不再联系,她也只是在同学聚会时听别人提到过他,说他准备今年结婚。对方是白富美。
此刻,王泳按了按眉心,好像这个动作能够将涌起的往事压下去。她机械式地翻看两人护照,对照名字,核对有效期。低头,在系统上操作,又抬起头:“请问有行李要托运吗?”
“有。”那女生声音活泼,笑起来声音甜美。
真可恶。为什么跟电视剧的不一样呢?这种角色,不都应该是要么心若蛇蝎,要么粗鲁无礼的吗?
周铄提起行李箱,放在输送带上。
“有锂电池吗?”
“没有。”他声音很低。
在王泳低头打印登机牌时,周铄女友突然说:“咦?”她将身子前倾过来,指着柜台后那个水蓝色的杯子说:“斯德哥尔摩杯子!我家也有一个!”
王泳将脑袋埋得更低,那女生语气仍旧兴奋,拍着周铄的手臂,“宝贝,这不是你平时用那个杯子嘛。真巧。”她一下子对王泳充满好感,“你也去过斯德哥尔摩吗?我家老周很喜欢那里,所以我们去那里拍婚纱照。”
登机牌打印好了,王泳捏在手心。目的地上,印着斯德哥尔摩阿兰达机场的三字码:ARN。他曾经跟她说过,以后他俩去那里度蜜月。她买了一套斯德哥尔摩主题的杯子,放在家里。从他家里搬走时,她将杯子也带了出来,习惯性地使用至今。
王泳没说什么,将登机牌放在护照里,递给他俩,脸上挂着职业笑容:“请收好登机牌。祝旅途愉快。”
“谢谢!”女生看上去很是开心。周铄一言不发,任由她挽着自己的手,一同走开。
他们一离开柜台,王泳马上转身将杯子藏起来。她恶狠狠地想:下班后,就将它扔掉。
“我赶航班。” 身后有人低声说。
她猛回头,脸上狰狞的表情仍未煞住。 “证件出示一下。”
对方将护照搁在柜台上。
她意兴阑珊,翻开护照——
姓名:秦希。
这照片上的人,有一双沉默但非常好看的眼睛,而且,非常眼熟。
第3章 【始发站1-3】距离春运…一周!
王泳抬起头,在加德满都机上坐她身旁那个男人,站在眼前。她心情低落,沉着脸,例行公事。
“有行李托运吗?”
“没有。”
秦希似乎没认出她,拿了登机牌后,转身就走。
早高峰过去了,柜台前没有其他旅客。王泳坐下来,默默地掏出杯子喝了一口水,突然才想起来,这杯子该被遗弃掉。她拿起杯子在眼前晃向左边,斯德哥尔摩的水跟陆地分开了,晃向右边,水跟陆地又慢慢连接上。
日光耀眼,这偌大的候机楼里回响着不同人的脚步声、叫喊声跟行李在地上被拖动的声音。她居然恬不知耻地回忆起,两人分手前一晚,他最后一次脱下她衣服,任由她一动不动,慢慢进入。
她一直在想,他那时候是否还爱着她。如果不爱,为什么还可以做那种事?如果爱,为什么会离开她?
她有点发怔。
直到一把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这不是我的登机牌。”
王泳清醒过来,秦希站在她面前,递过来一张登机牌。目的地机场上,赫然印着斯德哥尔摩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