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舢板，老李就弯着腰在那儿笑眯眯的等着了。不知是保木太过得意还是老李因为即将捕获猎物的快乐不够明显，他的笑眼里汹涌而来的冷冷杀意没有引起保木的足够重视。
老李逮着空，一鞭子勒住春风得意的保木三郎，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然向底下的水里跳去。
船上的岸上的日本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数弄的措手不及，等举枪时眼前已经空无一物。他们飞快的向水里看去，只见底下漆黑黑的一片，一阵小小的水花声后立刻悄无声息了，他们傻了眼，上了膛的枪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打出去。
就在这时，“休斯号”已经缓缓离港，他们还没来得及抬头目送，身边的船竟然也悄无声息的开动了。幸而此时他们反应够快，往船上冲的冲，鸣枪示警的士，原本月色下安静肃穆的码头顿时一片枪林弹雨，呼喊杀伐———
那时年轻的学生在枪炮中冲进来的胜利呼唤。
“希望他们成功吧。”人群中一个肤色黝黑的人道。
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有些不服气：“队长，那个刘韬彦的夫人跟国民党军统是一伙儿的。”
那人用充满责备又无奈的眼神看了眼年轻人：“再怎么说，你都不应该失信于人。答应了帮人带话却中途溜掉，以后谁敢再将任务交给你？”
“队长……”
第55章 故国再回首（二）
简滢一边命手下与船上的日本人对抗，一边拿枪指着“丸山号”的船长令他将船停下来。
“还有十一分钟，快将箱子扔到海里！”简滢道：“一会儿日本的巡逻艇过来我们就没机会了。”
正在射击的几个手下立刻遵命下到货仓去搬箱子。不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就回来，神秘兮兮道：“组长，底下发现一些问题。”
简滢与刘韬彦对视一眼，让手下看住船长，飞快的向货仓而去。
低矮的货仓中隔着三层板子，每层上面都挤着将近七八十号人，只能直直躺着，侧身都难。浑浊而令人作呕的味道一阵阵扑鼻，让人片刻也呆不下去。
简滢和刘韬彦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情又是沉重又是愤怒。
“他们还算是人吗？”刘韬彦气的发抖：“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他们会遭报应的！”
“组长，前面发现海警，有日本人的巡逻艇！”一个人慌慌张张来报。
来不及感慨，简滢立刻命令到外面去搬箱子，刘韬彦却去拉被塞在逼仄空间里的人。
“刘韬彦，你想干什么？”简滢大声斥呼道：“我们没时间了！”
“我要救他们！”
“我们没办法救人，他们太多了。”简滢过来拉住他：“先办要紧的事儿！”
“简滢，我要救他们！”刘韬彦无比坚定的看着她，又向里面的人：“快！快出来！我救你们下船！”
那些人似乎有些麻木和迷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随着刘韬彦激动的呼喊不紧不慢的移动着。
“刘韬彦，你听我说，他们是日本人秘密带回去的劳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生命危险，我们应该……”
“我要救他们！”刘韬彦红着眼睛厉声喝道，吓了简滢一跳。
“抱歉，”刘韬彦一边赶人一边控制着情绪道：“我们不是一样的人，原谅我不能向你们一样对生命没有丝毫敬畏。你是半个日本人，不会承认这是多么罪恶的一件事儿。但再多冠冕堂皇的借口都掩盖不了肮脏的手段。劳工的苦难我比你更懂，他们一旦离开将会生不如死，日本人会用他们的身体去垫九州岛……我不能见死不救。”
简滢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手下在不停的对她催促，有几个人甚至要去向刘韬彦动手。
“简小姐，你忘了黄先生的命令吗？”他们气愤道：“你想背叛军统吗！”
上面的枪声还在继续。刘韬彦一边呼喊着让他们逃出去，一边告诉他们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地狱，这让那些人有了恐惧，开始哭喊着自发向外面逃去。
可黑暗覆盖的海面上，前有围堵后有追击，又能逃到哪里去？
“住口！”
简滢尖利一声怒喝打破纷纷扰扰的局面。她深呼吸几口，斩钉截铁道：“救人！”
“你不要命了？你敢背叛……”
那人的话还未落，只听“呯！”的一声，他已经倒在血泊中。
刘韬彦和其余的手下，以及那些哭哭啼啼的劳工也惊愕的看着简滢，说不上话来。
“还等着干什么？救人！”简滢面无表情道：“我们不能没有良心，这里面很可能会有你我的亲人，不能坐视不管。我是行动组组长，我刺杀过上海二十一个叛徒汉奸，包括我的叔叔。今天所有的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担！”
事已至此，人们也无话可说，开始手忙脚乱帮忙拯救这些可怜的劳工。这些人已经被关了好几日，整整一天没有进食，几近虚脱，好多人连眼睛也睁不开。手下将他们按健康状况和游泳技能分成几组，强壮的直接跳海逃生，孱弱的上小船推着前行。
休斯号早已经等在不远处，木板下来一次带一批人上去，刘韬彦和简滢的手下在冰冷的海里拖着小船来回往复救人，疲倦的手也抬不起。甚至有人撑不下去就此沉入海底……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当最后一批劳工被送上“休斯号”时，日本人的巡逻舰和巡查机终于现身海空，在“丸山号”附近盘旋环绕。
简滢拿着一截蜡烛，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船上堆的满满的金砖银砖，珠玉宝石，古董字画，心情没有一点起伏。
“小滢，我们该走了。”刘韬彦难掩激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简滢看着手里不多的一点烛光，自嘲似的笑笑，将其放在地上早已撒好的油料上面。
刘韬彦等不到简滢正好进去，却见她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
“小滢……”他有些歉意，却不知该如何说起。简滢只是笑笑：“走吧。”
说着纵身一跃跳入小船，刘韬彦也忐忑的上了船，两人并未搭话。
到了“休斯号”上，拜登正一脸敬佩的看着他们。
简滢笑着道谢道：“多谢你等我们这么久，拜登先生。”
拜登叼着烟斗笑眯眯道：“简小姐出了足够的价钱，这是应得的服务。”
“希望没给您添太多的麻烦。”
“额，当然，如果船长大度些，对我打晕的事儿他不追究的话，实际上我还得了不少好处。”
简滢淡淡一笑。
休斯号平静而稳当的前行着，船上为劳工提供了一些食物。简滢将手下叫了过来，把他们拿的以及她最后带上来的黄金平分开来，又将两份放在甲板上道：“这属于死在海上和被我枪杀在船上的两位先生。你们日后若是有机会，请帮忙带给他们的家人。”
手下看她一分没要，都有些尴尬和不安。简滢笑道：“你们放心，在战争没有停止前，以后我绝不会踏上中国一步。大家到了马来就告辞吧，日后想回来的，想做生意留在那里或是去其他地方的，都放心去吧。”
打发了手下，简滢起身看着黑暗中越来越远的“丸山号”，平静道：“你说的没错，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刘韬彦正为她的分钱而感叹，冷不防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如坠冰窖。
“小滢，小滢，对不起。”刘韬彦过来抓她的手：“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太着急了，什么混蛋话都说……是我不对，求你原谅我……”
简滢抽出手，退后几步与他保持距离，淡淡笑道：“不，你说的没错。有一件事儿你大概还不知道，日本人这次运送劳工的事儿我早就得到了消息了，但是你猜我怎么准备的？”
刘韬彦愣了愣，正要说话，只听后面轰然一声巨响————
“丸山号”爆炸了。海面上一片亮眼的光，将漆黑的夜照的如白昼般明亮。
刘韬彦和那些劳工以及船上的德国人全都惊愕不已，只有简滢和其中几个手下面无表情，仿佛都在意料之中。
简滢转身看着刘韬彦，清峻的脸如寒冰般冷漠：“这就是答案。”
说完，她走到船舷边一跃而下。
“不———”刘韬彦凄然一声惨叫，扑过去要去抓她，但只抓住一股风，轻轻从手中消散。
“小滢……小滢……啊啊啊……”刘韬彦欲要跳下去，却被身边的人死死抓着，他跪在地上目眦尽裂，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嘶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