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袖皱眉回想起那夜充当追兵赶去云来客栈的青城山道长,身侧未见佩剑,原以为被逐出门庭,如今想来可是为了保全声誉故意只以拂尘显露?
毕竟一个弃徒为利做些阴私,名声可比正儿八经身有谱牒的道长来的好听。
那么除了这两位青城山的道长,整个门派可有被人渗透,到了什么程度?
细想之下,竟是一个不寒而栗的猜测。
殷红袖低垂下眼眸,继续听了下去。
两人汇合后,韦通判便让捂脸人隐在暗处时刻保护。韦文星看人眼光不错,能让捂脸人避过江南各大势力的影子藏匿术非同小可,瞒过孙道长和那位在隔壁院落亭中的人自然易如反掌。
韦通判行事从不避忌,与孙道长相谈时就由着捂脸人潜藏在旁边偷听。
此番态度,更像是巴不得多一个人听去的样子。
正如越州人人都知晓,韦家发家便与镇北王一脉有关,能掌控盐引也得益于镇北王一脉走动。这桩美谈,口口相传,如此过了四十多年,变故就是从那位远道而来的镇北王特使开始。
特使态度鲜明,言简意赅想要韦家交出盐引。
韦氏一族因盐引起势,起初并不甘愿,只不过根基着实薄弱,韦家偏居一隅,与京城有往来的权贵也甚少来往。面对镇北王居高临下的命令,没有任何反抗的资本。
见韦家交出盐引,特使开怀大笑,又劝慰说了一句,王爷为了弥补韦家损失,每年会补偿韦家大额银两。
此话堵住了韦家其中一些对此不满的嘴,有利可得,这盐引就显得可有可无了。
听捂脸人说了这么多看似不太相干的事情,郑思淼的耐心渐渐欠奉,急切道:“这些事听得我都头大了,不如你先说说那夜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别急嘛,我还没卖完关子。”捂脸人全然忘了之前说要长话短说的是谁,低声嘀咕了一句我还没过够说书先生的瘾呢。话音刚落,他便感觉到殷红袖露着似笑非笑表情下的那道浓郁杀机。
捂脸人嬉笑道:“好吧好吧,我还以为你们对韦家的所有事都想了解一下。反正就是韦大人想将盐引收回,虽事出无名,但好歹记在天家主簿上的姓是个韦字。那日与韦家族老商议的便是此事,我伏在房梁上听了半天,反正那几个糟老头子没一个同意的。”
恍惚间,任言渊脑海中闪过郑将军那夜所说之事。
如今已知晓朝中一直有人借边贸往来襄助南疆起事,而越州与南疆相距并不算太远,盐引便是换取粮草最快最便捷的途径之一!更何况韦通判现在身上有着难得一见的九阴蛊,很难不让人猜测这两者之间本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任言渊一颗心快要跳出胸口,与南疆通敌接应的乃是镇北王?!
“哎哟,你们是没看见那些族老吹鼻子瞪眼的样子。我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幕后那人指不定在哪儿冒着坏水。韦大人好说歹说都没劝人同意,只能打算过几日再说。”
捂脸人回忆道:“我先一步韦大人回到了竹楼,就发现二楼檐上站着那位孙道长,哦,你们不知道吧,二楼墙上开了一个通往檐上的门。还好小爷功夫厉害,避过他摸进三楼也没让他发现。不过往日他们二人常常会在深夜相谈,这不稀奇,聊得内容倒古怪,都是些生活琐事而已。那夜韦大人让人沏了壶茶便支开了小厮,我也以为那夜会与往常一般无二。”
“谁知,那姓孙的道士进来后,还未说一句话,从袖中掏出一把形制圆月的弯刀就干脆往韦大人脖颈割去。我一惊之下从暗处飞扑过去,只挡了一下刀势,没让此人顺着割下韦大人的头。但我也没想到,这位出自青城山的孙道长还会囚牛寨的‘牵犁’,手一抹让弯刀回旋,用另一边的刀尖擦着刺入韦大人的腰腹。我一时情急只得刺向姓孙的,迫使他远离韦大人。”
“见到韦大人时,他便说过若他遇袭,就让我不必再管他。”
捂脸人难得正经了一回,望向任言渊说道:“这就是我找上门的原因,韦大人让我在他出事后,一定要找到你。”
郑思淼一脸懵懂,即使听他说了大半,依旧还有些云里雾里,转头望向一行人中历来充当智囊角色的任言渊,神色却没有惘然,只露出一丝哀痛。
殷红袖不由回想起那个蕙质兰心的韦夫人,暗自叹了一声。
第22章 来了 本无漠然道:“恩公心思千变莫测……
赵氏一族聚居的这片院子占地极广,两进三进相互交叠,拼凑出一片蔚为壮观的景象。
亭台楼阁,连廊水榭,世家豪族的豪奢气势一览无余。
而在院子最南处,除了一片空落落的开阔广场,只有一座十年前平地而起的亭子,匾额上书青云,寓意浅显,道尽亭子主人的心思。
亭中石桌难得一见坐了四人,主位坐着位相貌清癯的中年男子,神情间颇有些怡然自得。
周遭各处未点燃一盏照明的油灯,若寻常人在此,断然不能察觉出亭中还另有三人。一名身配圆月弯刀的虬髯中年壮汉与另一位断臂青衫中年男子分坐左右下首,而与主位相对的,竟是一名白衣清俊的和尚。
“两位差点做了郎舅的,不先叙旧寒暄么?”
说话的赫然是碧游宗宗主刘明诚,但显然坐在上下两处的本无与中年男子都未将这等尖酸之语放在心上,本无冷淡道:“各为恩公做事罢了,贫僧已将红尘往事尽皆放下,无需再提。”
刘明诚抬头冷笑一声,复又问道:“大师既埋伏在那一行人身边,可查探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说的是正事,本无便不端着佛门大师爱打机锋的架势,只一板一眼道:“殷红袖心思玲珑,即使外出,也从别处找了几名暗卫。之后,又找了一位女子守在贫僧的近处。”
言下之意,竟是一无所获。
“那女子是何身份?”
本无摇头道:“只不过是脂粉铺的一名掌柜,不知殷红袖与此人二者之间的关系如何,总之殷红袖既然敢让此女子盯着我行事,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也就是说,我们如今要对付的不止是殷红袖,还有那个女子了”
木铎声音沙哑,有些不甘愿道:“主公是不信你我,还请了地府与摘星楼的人相助么?”
本无漠然道:“恩公心思千变莫测,岂是你我可以踹度。此番行事,我们只需确保常安客栈如今住着的人无一人能活着走出便是。”
坐在主位的中年男子用着一分听不出讥嘲还是感叹的语气,说道:“若是舍妹在此见到你这番模样,想是能毫不留恋地斩断三千情丝。”
本无眼皮轻颤,一呼一吸后缓缓道:“恩公借我万贯金银重建门庭,此乃大恩,助我搜寻仇人消息,又是另一份情义。贫僧帮恩公,既是一啄一饮,莫非前定,顺着世间因果行事罢了。”
若是让天下其他名寺的大德高僧听了去,只会认定本无确实早已入魔,重返空门这个说辞听起来就像是桩笑话。
刘明诚讽刺道:“大师这佛法钻研的倒是极深,难怪可位列地支第八。”
地支十二,以子丑两支为首,凭本无和尚的武道修为竟只能名列“未”支,足可见这个江湖人士鲜少有人知晓的势力组织有多深不可测。
恰逢其会,又有一人提着一盏妖艳至极的红灯笼慢腾腾从竹楼飞下,让原本漆黑如墨的亭子骤然起了一丝光亮。
孙道长望着亭中光景,不由皱紧了眉头,向为首的中年男子问道:“赵大人,可都布置妥当了?”
红光迷离诡异,赵仙羽平和面孔也显得诡异起来,但显然他的心情极佳,还有心思好奇看向红灯笼,反问道:“这就是江湖中盛传的地府引路灯?”
孙道长倒没有搭理这细枝末节的心思,阴沉道:“捂脸人逃了,韦翰飞这手外力借的无根无据,这几日我竟毫无所觉,是我之责。”
赵仙羽温和道:“孙兄无需介怀,你我皆不是圣人,百密尚有一疏。主公命我二人看顾韦家盐引一事已有十年,这些年我们二人不说劳苦功高,也算得上尽忠职守,想必主公不会怪罪我等。眼下更重要的还是,办妥主公大计,你我重获主公赏识也是手到擒来之事,说不定还能顶替了天干地支里某些人的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