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蕙女官端了早膳进来,她连忙问道:“陛下呢?”
蕙女官解释道:“陛下去上朝了,还留下话说,晌午的时候会来陪娘娘用午膳。”
几个小宫女捧着干净的衣物走上前来,服侍她洗漱更衣。
蕙女官把一小碗红豆粥和几碟小菜一样样摆在桌子上,躬身道:“娘娘先用早膳吧,这几样菜都是陛下吩咐御膳房按照娘娘的口味做的。”
宋栖迟点了点头,依言在紫檀桌前坐了下来。红豆煮的软糯香甜,几样小菜道道精致可口,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在上头的。
她心头一暖,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碗里的粥。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响动,隐隐约约似有拨弦之声传来。宋栖迟不由得有些好奇,便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蕙女官道:“回娘娘,那是陛下请来的乐官在底下调弦呢。陛下怕娘娘一个人在宫中无聊,所以便特意请了乐官来,奏乐弄曲,给娘娘解闷。”
宋栖迟侧耳细听,那调弦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转轴拨弦三两声,便已流露出其中韵味。
弹的是把琵琶。
大夏皇室好听琵琶之音,宋栖迟从前在宫宴上也听过不少回,一时间倒觉得有些亲切,便吩咐道:“既是陛下请来的,那便叫他们上来吧。”
蕙女官应了声是,便命人把那位乐官和她身后的几个乐侍带了上来。
为首的乐官着一身紫棠花裙,浅纱遮面,怀抱琵琶,身姿窈窕。
她什么话都没说,朝宋栖迟行了一礼后,便在屋子中央的花梨木椅上坐了下来。
身后的几个乐侍见她落座,便也跟着把各自的琴摆好,在她身后按着顺序依次排开。
宋栖迟的视线落在那乐官的脸上,虽然只能看见她的眉眼,可不知为何却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那乐官朝她微微点了下头,便开始弹奏,几道弦音清清脆脆,悠扬婉转的曲调自她指尖流淌而出。
宋栖迟凝神细听,听着听着却变了脸色。
那乐官弹的不是别的,正是那曲芙蓉水谣——
这曲子乃是她十五岁生辰时,宫中乐师为她所谱,她当时极喜欢这支曲,还特地请那位乐师每月都到她宫中去弹奏一遍。
而她是楚梁的乐官,为何会弹大夏皇室的秘曲?
宋栖迟心生疑窦,待她一曲弹毕后,便吩咐蕙女官:“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有些话想问问她。”
蕙女官应了一声,便带着屋内的几个宫女退了下去,那几个奏琴的乐侍见状,也纷纷起身跟着出去了。
只是仍有一个乐侍坐着没动,宋栖迟不由得皱了眉,正想让他也出去,那一直没作声的乐官却轻声开了口。
“奴婢一会儿还有支曲要弹给娘娘听,需以琴声为辅,娘娘还是让他留在这儿吧。”
她的声音轻柔温和,如绵绵细雨,挟着云雾深处熟悉的记忆缓缓而来。
宋栖迟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声音微微颤抖着:“你……你是……”
那乐官站起身,把怀里的琵琶放在一旁,然后提起裙摆,在她面前缓缓跪下,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奴婢温采,拜见殿下。”
第59章 乐侍 “像哥哥。”
宋栖迟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跑到温采跟前, 蹲下身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的脸,喃喃道:“真的是你, 真的是你……”
宋栖迟眼眶发红,颤抖着抱住她,几颗清泪自眼角缓缓滑落,“我原以为,你出了宫,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苍凉地笑了笑,“想不到,我们竟会在楚梁的皇宫里相遇,当真是造化弄人啊。”
温采跪在地上, 亦是眼眶微红, 她扶着宋栖迟的肩, 小声啜泣着:“奴婢也没想过能在这儿见到殿下。其实前几日奴婢便得知您被送到这儿来了, 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来见殿下,今日总算是见着了。”
“对了, 你为何会在这里?”宋栖迟一边拉着她站起来,一边问道, “我记得, 你原是要出宫去投奔远房表亲的, 怎会成了楚梁的乐官?”
温采低头道:“殿下恕罪,奴婢当时……骗了殿下。”
她咬着唇,眼中流露出歉疚之色,小声解释道:“其实奴婢家中根本就没有什么远房亲戚。奴婢出宫, 从一开始便是为了到楚梁来,做……做大夏的暗线。”
“你说什么?”宋栖迟震惊的险些说不出话来。
震惊过后,她慢慢冷静下来, 脑中浮现出曾在宋宥宫中看过的那幅楚梁皇都的地图。
那时哥哥确实曾对她说过,大夏要效仿云家,在楚梁安插暗子。只是她没想到,这枚暗子,竟然会是温采。
记忆如一粒粒零散的珠子,一点点地串成一条线,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何那时温采会频频出入东宫。
只怕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宫中乐宴,而是为了这暗线之事吧?
“楚梁云家精通暗线之道,自然也知道该怎么防,当时太子殿下试了好多法子,都越不过云家的防线。后来,太子殿下听闻楚梁国君昏庸,好听靡靡之音,常常从民间搜寻一些擅于奏乐的乐女入宫,便想着借此机会把暗子安插到楚梁宫中,只是一直未寻到合适的人选。”
一提起太子,温采的眼眶便又湿润了几分,哽咽道:“奴婢出身乐坊之家,幼时也曾跟着母亲学过琵琶,无意中听太子殿下说起此事,便自告奋勇了。只可惜……奴婢虽不负太子殿下所托,可他……却已经不在了。”
自从到了楚梁后,宋栖迟已许久未听人提起太子二字了。
她不由得又伤感起来,轻声叹道:“哥哥一生为国尽忠,便是死也是为国而死。如今我只盼着,大夏的千万子民,莫要负了哥哥用命护住的江山。”
“不止是太子,还有殿下您。”温采抬头看着她,神色坚定,“大夏的江山,亦是殿下拼了命换来的。”
当时裴溪故以雷霆手腕震慑住满朝臣子,难免落了个暴戾狠辣的名声在外头。宋栖迟在那个时候选择答允朱珩来到楚梁,于她自己而言,无异于羊入虎口。
她知道宋栖迟是勇敢的。
纵然知晓前路暗沉无望,看不到一丝生机,她仍愿意为了大夏千千万的子民豁出命去。
想起从前事,两人心里都是感慨万千,默然落下泪来。
方才一直坐在温采身后的那个乐侍这时候才终于有了动作,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扶桌起身,朝宋栖迟走了过来。
“娘娘不必伤怀,人各有命,都是天数。”
那乐侍生了普普通通的一张脸,并无什么引人注目之处,可嗓子却沙哑的厉害。
宋栖迟不免多看了他几眼,温采侧身将他引到前头,介绍道:“殿下,这位是太子殿下的旧部蔡纹。”
宋栖迟疑惑道:“既是哥哥的旧部,又为何会在楚梁?”
蔡纹道:“当时白玉关一战,太子殿下葬身火海,我摔下山崖,侥幸活了下来。后来我细想了一番,那些楚梁人之前从未攻打到白玉关一带,更不可能熟悉白玉关的地形,能设下如此埋伏,定是军中有人泄露了情报。所以我没有回华京,而是借温姑娘之手潜入了楚梁皇宫,为的便是查明当年之事。”
他这一番话说的条理分明,字字真切,但宋栖迟还是有些不放心,转头问温采:“你如何能确定他是哥哥的旧部?”
“他手中有太子殿下的信物,殿下可以放心。”
蔡纹闻言,便从怀中将那物件取了出来,给宋栖迟看了一眼。
那是条小巧玲珑的莲花玉坠。
宋栖迟记得,哥哥素日里总喜欢把它戴在脖子上,低头写字时,那小小的一朵莲便在他心口处晃来晃去,她见的次数多了,便对这东西有了印象。
“大军从华京出发时,太子殿下便把这东西交给了我,说他若有不测,我便可执此物替他统率全军。”
蔡纹笑了笑,很快便将玉坠又收进怀里,“殿下与太子自幼感情深厚,更是常常出入东宫,应该识得此物吧?”
宋栖迟点了点头,松了口气道:“这确实是哥哥贴身之物。”
温采见她放了心,便又上前几步,低声道:“这数月来,奴婢费了不少心思,总算是在皇都里插进了不少大夏的人手。往后殿下若用得着,只管吩咐奴婢就是。”
“好。”宋栖迟应了声,有些担忧地叮嘱道,“旁的事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要保重自己。哥哥若还在,也一定不想看到你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