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这话,宋栖迟心头的焦急才稍缓了些。方才那小兵是先行入城报信的,哥哥带着大军在后头,估摸着还未到城门呢。
她笑起来,轻舒了口气道:“是我太急着见哥哥了。”
温采也跟着笑,“太子殿下许久未回宫,殿下思念也是常情。”
宋栖迟倚着轿中软榻,与温采慢慢闲话着宫中琐事。说话间,车轿不知不觉已停了下来,青寰在车帘外头躬身轻禀:“殿下,到了。”
宋栖迟搭着温采的手下了轿,一边穿过摆着玉兰和水仙的廊道,一边吩咐身后跟着的青寰:“去打听打听,哥哥何时入宫。”
她提裙步上玉阶,进了寝殿便在梳妆台前坐下,由温采侍候着,一点点将头上繁复的珠饰卸去。
还未来得及换衣裳,就听门外传来青寰的声音。
“太子殿下到了。”
不等他通报完,宋宥早已大步跨过门槛,唇角带着爽朗笑意,朝宋栖迟张开了手:“妹妹,我回来了。”
“哥哥!”
宋栖迟起身便朝宋宥扑了过去,见他一身的沙场风尘,眼中担忧更甚,“此次出征可还顺利?”
“自然顺利,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宋宥笑道,“知道你担心,我见过父皇就立刻来看望你了。”
说着,宋宥转身指了指身后,“这位是楚梁使臣苏启大人,此番随我入宫商议和谈之事,他还特意给你带了礼物呢。”
“礼物?”宋栖迟不免有些好奇,“是何物?”
苏启闻言立刻走上前来,脸上堆着笑,极尽谄媚之态:“殿下看了就知道了。我保证,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宋栖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苏启一番,一年前,她倒是曾见过此人一面。楚梁是大夏邻国,数年来两国征战不断,打仗与和谈都是常有的事,不过大多都是大夏占得上风,而她便是在一年前的和谈之宴上见到了苏启。
如今再次相见,苏启瞧着竟是老了许多,但眉眼间的谄媚之气却丝毫未减。
她正欲答话,却见善明公公从苏启身后移步上前,低眉拱手,声音里却透着几分警告:“喜不喜欢,要殿下说了算。”
善明公公是宋鸣身边的太监总管,在宫中一向最有威望,这苏启不过送个礼物,父皇竟派了他来跟着?
宋栖迟默了一瞬,抬眸望向苏启身后被软缎盖着的不明物件。
月牙白的大块软缎将底下的东西盖的严严实实,她好奇心起,略顿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既然苏大人有心,那便抬上来看看吧。”
苏启得了这话,立马吩咐人将东西抬进了殿内。
他殷勤地搓着手,上前捏住软缎的一角,得了宋栖迟点头后,便大力将软缎扯下。
绣着绿芽的软绸簌簌滑落,露出铁栏杆上冰冷的斑驳锈迹,像初春的草芽缩了头,现出深冬的凛意来。
宋栖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块温软的绸缎底下,竟是一只铁笼。
铁笼里铺着枯黄干草,少年蜷膝缩在一角,身上单薄的衣衫零碎不堪,清瘦手腕被铁镣牢牢锁住。
突然而至的光亮晃进他的眼,少年抬眸望进宋栖迟眼中。
她呼吸倏然顿住。
那一张脸,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天下美少年之多,无一人能及他半分姿容。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见过长公主。”苏启见他漠然坐着,忍不住低声骂道。
少年漂亮而清冷的瞳孔这才有了几分神采,他扶膝倾身,似要起来,铁镣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宋栖迟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
铁镣禁锢之下,细腕上道道伤痕交错,透着凌虐般的淤青。
宋栖迟心尖微颤,轻轻咳了一声,转头问苏启:“苏大人这是何意?”
第2章 尤物 “手指紧紧攥住她的裙角。”……
苏启搓着手,促狭地眨了眨眼,嘿嘿笑道:“这是楚梁送给殿下的寝奴,殿下可还满意?”
“寝奴?”
宋栖迟斟酌着这词中的意味,有些不解,转头朝宋宥投去探询的目光。
宋宥脸上亦有些惊诧,显然是没想到苏启所说的礼物竟然是个寝奴。他微微皱眉,心里盘算着,大夏皇室女子,从前朝起便有在宫中豢养寝奴的先例,且这少年再怎么说也是楚梁送来的和谈之礼,既要和谈,这礼自是收下为好。
于是他便朝宋栖迟笑道:“你是大夏长公主,收个寝奴在宫中也不是不可。左右不过是用来伺候你的,我看他模样又生的极好,你若喜欢,留下便是。”
苏启连连点头,见她神色似有迟疑,忙又添了几句道:“床笫间消遣解闷的玩意儿,殿下留着讨个趣儿罢。”
听了这话,宋栖迟才明白这寝奴二字的意思,雪颊上立时泛起了一片微红,咬唇道:“这……这怕是不好吧。”
一直未作言语的善明公公这时候倒是赶着开了口:“殿下既然不喜欢,奴才这就命人把他抬出去。”
“公公别急呀!”
苏启连忙拦住善明公公,转头劝着宋栖迟:“殿下,这寝奴的容貌在我们楚梁可是一等一的绝色,又经了一番细心调.教,定能伺候好殿下的。”
善明公公冷冷道:“苏大人这是从哪儿寻来的人?也不禀明来路,就要送进长公主殿下的寝殿里头。若是从那等风月之地寻来的不干不净之人,岂不是脏了殿下的身子么?”
苏启顿时慌了神,忙解释道:“公公哪儿的话?清宁长公主何等尊贵,我怎敢把不干净的人送给长公主呢。”
他伸手指着笼中的少年,讪笑道:“他是楚梁三皇子,不过向来不得皇上欢心,一直养在冷宫里头。冷宫那地方偏僻的很,他连活人都没见过几个,这身子自然是干净的,殿下放心就是。”
宋栖迟惊诧地睁大了杏眸,不可置信道:“堂堂楚梁三皇子,怎能为人寝奴?”
苏启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他生母是个身份卑贱的宫婢,用了些极下作的法子才爬上了龙床。陛下对他们母子厌恶至极,若不是陛下仁厚,还顾着几分父子之情,早就将他遣出宫去让他自生自灭了。如今正好得了这机会,他若有幸能伺候殿下,也算是为楚梁尽了些力,不枉陛下养了他这么些年。”
说着,他又探身朝铁笼里望了望,咂着嘴道:“殿下您瞧,他这副下贱勾人的模样,可不就是天生用来伺候人的么?”
这番肮脏难听的羞辱之言在宋栖迟听来简直不堪入耳,可那少年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淡漠而平静。
他双手拢在膝前,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缀着斑驳血痕。似是坐的久了,少年微微挪了挪身子,破碎不堪的薄衫便从漂亮精致的锁骨上滑落几寸,肌肤上横亘着淡淡淤青,与血痕交错在一处,带着惊心动魄的勾人意味。
宋栖迟不忍去看那些伤痕,忙转过头,低垂着眸子看向别处。
善明公公见她这副神情,便开口道:“殿下若不喜,奴才这就叫人抬下去,免得扰了殿下。”
一旁的宋宥看了那少年一眼,一时也有些不忍心,轻声道:“公公且慢,这毕竟是楚梁送来的求和之礼,若是不收,怕会伤了楚梁的情面。”
善明公公笑了笑,道:“太子殿下放心,这礼是定会收下的。但长公主殿下不喜欢,奴才也只能吩咐人,将他送进慎华司里头当个奴隶了。”
说罢,他又添了一句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宋栖迟眸光微动,抿唇未语。
慎华司那地方她是知道的,专门用来惩处那些犯了大错的奴才和宫婢,进了那儿的人,没有能挨过三天的。
她微微抬头,与宋宥对视一眼,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父皇的意思。
父皇向来多疑,这人毕竟是楚梁送来的,若是留在宫中,父皇心里总有不安。且楚梁擅布暗线,若这少年便是楚梁借和谈之机送进宫中的暗子,怕是会动摇江山社稷。
但这礼又是指名要送给她的,父皇不能不顾及她的意思。
所以父皇才特意命善明公公跟了过来,若她不喜那少年,善明公公便可立刻叫人将他处置了。
宋宥自然也明白送进慎华司意味着什么,但父皇的意思他自是无权干涉,只能默然站在一旁。
寝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善明公公见状,便敛袖侧身,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去,把那铁笼抬到慎华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