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祈舞(73)

作者:极限一掌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大氅飞扬,拧身踢腿,洙尾被他蹬出去二丈,连连滚落在地,又被一朵炸开的冰花冻着尾尖,刚要转身搓掉那冰凌,津滇亲自踩住他的蛇尾鳞甲,从上向下冷冷睥睨:

“及早认输如何?把百谷从那短生天里弄出来,我就念点往日谷雨宴共饮的旧情分。”

这尾巴——洙尾吐出口中的血沫愤愤不平,原先强盛时,他还可以变出双腿,打起架来要灵活多了,哪至于现在这么难看?

泥沙再次松动,一长髯大汉从地府奔来杀出,惹得地动山摇,边向津滇叫阵:“看俺一锤!”

鎏金短柄雷公锤朝津滇的面门抡去,津滇向后弯腰躲过,但见那汹汹大锤在鼻子尖上半寸处蹭翻个气花儿,带起金铁呼啸。巨力士一套砸、擂、冲、云、盖的功夫使得甚是流畅,威风八面。它獠牙上翻,塌鼻灰肤,背生铁刺,比身体结实的津滇还高一多半,吃了山魄后血脉旺盛,有使不完的力。

冰锥刺骨也不怕,刀削剑戟也不入,这巨力士哈哈大笑:“呸,不过区区黎水河伯跟他的役鬼兄弟,皆为鬼王的手下败将,逃出生天苟活至今,看俺把你们送回鬼门关!”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吧。”岚间没好气地说。

二鬼许是鬼王的左膀右臂,使招凶狠灵活,一朝被津滇的水柱击中弹飞,就有蜘蛛网出现在它们身后,二鬼又被弹回,速度更快,一锤砸来一锤掀,金丝绞劲勒喉头,津滇侧身恰好穿过,脚板也被大锤震了一震。随后就被游来游去的洙尾偷着了,那坚硬的附甲长尾甩到膝窝上分外疼痛,张开的鳞片边缘像一把把锋利小刀,腿被割烂了几道,让河伯登时跪在地上。

津滇扭头呵责弟弟:“专心!”

漂浮如银缎带的雾气抖转成青黑的浊气,破布腐巾一般附身在那些白茫茫的长戟天兵身上,它们金铠黯淡肉身消弭,也变得如惊梦鬼魔。

原本二仙对付三鬼怪,又有死而未僵的小鬼跃跃欲试,堪堪能招架。这时岚间式成,他的骷髅天兵像疯了般冲向敌人短长相接,勇武刚强,不知死为何物,只想成为无名鬼雄严杀尽弃。

岚间把自己被血池浸炼的那一部分内丹拿出来,以污染对抗污染,尽力牵制了人头蜘的行动,冷汗直冒。同时向他兄甩了个眼神,好像在说“管好你自己”。

人头蛛丝弦变殷,那八条长了黑毛的细腿不住哆嗦抽搐,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同源的力量钳制。它蛛圆滚滚的肚子一缩一吸,射出的蛛丝当即消散了。

“看俺的!”

巨力士见同伙受欺,从腰间的驴皮袋子里又掏出一物咽下,经过冶炼的山魄精华再次把它体格变强,粗糙的四肢裂开数个长了一圈牙齿的圆嘴,从牙缝里伸出流脓的疙瘩触手,甩起来横扫一片,不断嘀嗒着黄色黏液,流经的地方都被侵蚀了。

津滇张着嘴皱着眉头观看这奇景,远远向洙尾喊话:“你的好兄弟是否太臭了?”

洙尾也嫌恶地离远了些。

死者霸白骨,毒手旋风如扫,冰河悬顶,血刀摇断风雨。不一会儿故土横溃,杀气无光,西风续东风,戈铤如罗星,河岸边再没有能站的平整地方,悉数被仙与魔的力量叠加摧倾。

岚间受创底子薄弱,很快力有不逮让人头蛛逃了去,津滇以一敌三勉强应对,硬是不让他们接近百谷所在的铜柄蜡烛。

烟雨尽处水边头,晖冥之物因为灵场震动聚集而来,善的恶的,往生的不死的,盘旋在天中像旌旗沉浮,千里可见。

生机伊始于一枚种子,谁也没注意它何时来的。

岚间的雾霭原本封住了地界,不叫恶鬼唤援手,不叫凡人误歧途,但也许就有那么一丢丢的空缺,刚好容一粒芥子挤进来。

芥子落地钻进土壤,像燎原的火势一般兴旺生长枝攀叶圆,它们抱木而合,绿树如发,木槿森森,眨眼间就像在这里盘踞了多年。

在新绿中冒出一截绀色衣带,杉弥头戴青玉抹额手提白藤书笈,见了他们客气地先行一礼:“小仙来迟,多有得罪。差点在洛阳的宝库里迷路,要不留遗憾不留贪心地走出来,还是很难。”

“别废话了。”

津滇凶巴巴的,他左上臂腐蚀至骨,转眼又见到情敌,整个心情差到极点:“你去夺忿灭剑来!”

杉弥顺从地领了命,对着提刀的洙尾打开小书笈,取出一把传戒用的戒尺,约长七寸宽三指,色如胭脂粉晶,拿在手里毫无威慑,如同儿戏。

他温和地笑了笑,解释道:“小仙在宝库里犹豫不决时,天帝劝我选这把水母戒,据说它带来的疼痛无人能承受。”

洙尾狠狠甩了下尾巴,他折断的胸骨流出更多的血,一直淌到蛇身,脏器被骷髅天兵的剑头所伤,皮肉青黑。

杉弥哀怜地摇头,可惜他处境:“不知和你现在忍受的痛苦比起来会怎样。”

“哈哈哈痛苦!”

洙尾狂笑:“和吾一直以来忍受的比起来又算什么?”

茶神唤起春花千万枝,软丝嫩金,将戒尺卷入其中暗藏。古木繁花对着洙尾猛然出手,八方都是杀机,兰芳也作链刃,乱红行凶,掠削索命。蒹葭成灾,苍蒲行武,根本分不清水母戒到底在哪儿。

洙尾拦斩下大半,像从不懂风花雪月的人焚琴煮鹤,把向他扎来的名花贡种连根拔除,柳莲参差汁液淋涔。他正乐于茶神攻法单一,极易看破,却被那草籽中的水母戒冷不丁抽中后背。

“啧!”

痛感从肩胛开始,向四肢传递得无边无际,从眼前直冒金星直到尾端发麻,洙尾硬撑着不栽倒,撑得浑身打颤。

“这是……”他连话也不能整句吐出了。

“是海仙水母。”

杉弥故意戳他痛处:“在你没见识过的广浩之海里养育成熟,水母刺会跟随你的全身经脉运行,所经之处骨肉萎顿血水凝练。等你不能动了,不能呼吸了,它才会停下。”

“何等歹毒!”

鬼化洙尾说了几个字后更加难耐,扑在地上抽打起尾巴,手背额头青筋凸起,浑身滚拧着,尖叫不断。

“我不能留你。”杉弥一改柔和,低声说道:“虽然百谷希望你活着,但我不。”

巨力士听闻洙尾哀嚎,一路傍身冲锋而来践踏草木,高声叫嚷:“哈哈哈无耻小儿,学会用暗器跟爷爷们斗。想用茶叶给俺洗脚吗!”

它折断踩倒的树木刚露出树根,又从断茬上生龙活虎地长起来了,再去踩翻就有些扎脚:“这不痛……呃,不是很痛……”

还差一点就可以把铁锤投向茶神,砸他个稀巴烂,但充满黏液的触手总被蔓藤阻挡,那些薄弱的枝条腐蚀了枯干了就用成倍的粗枝继续缠绕,水母戒在巨力士身上左一拍右一拍,羽毛似的轻飘飘,但疼如拔心失髓,惹得巨怪嗷嗷直叫。

破坏的树林再次茂密,它们长得比之前更快,快得有些反常,进一步阻拦了巨力士的活动空间,双锤垂下,空气也被树木渐渐抽干,只有岚间的毒雾可以呼吸……根,茎,干,枝,粗壮地拥挤着巨力士的身体,它们是柔和的,心甘情愿接受邪逆的养分,甚至长进了它的身体,一点儿也不抗拒这些肉糜曾经属于天脉还是地脉,曾经是人是鬼。

树木是平和的,是安静的,它们不发一言地吞吃,直到巨力士成为中间的一员,穿过它的喉咙在舌膛上开花,在它长满牙齿的皮肤上结果,爆籽,轮回。

仍旧是摇曳淅沥,桃李青春。

“你看,猎取山魄也没用。”

岚间与人头蛛对峙,说道:“把鬼王的所在告诉我们,可以饶你一条贱命。”

“我们不为鬼王,是为自己……”

人头蛛沙哑发声跃居头上,“不愿呆在那么贫瘠的地方了……”

它以血织网舍命相搏,盘桓九层,建巢如荧惑琵琶,一首阴曲离魂扰乱太平,岚间一时觉得满怀恼怒,一时觉得伤心惨黯。

津滇急忙出手打破厚网,漫天血雨珠碎。他看见人头蛛无力坠落,抽搐两下死于面前。但长满黑毛的滚圆巨腹不住蠕动,从中打开一森然大洞,秽息眩目——它在死前连接了长夜台的出口!

三仙各自倒吸冷气,握紧拳头。

“这境界不管用了。”岚间撤走了能围挡支援的迷雾,叹息道,“它献祭自己作为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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