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枯败了,也是美的。
她举起了长明灯,借着缥缈幽暗的灯烛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的眉眼,一字一句叫他,“江若望。”
心脏瞬间生冷的疼,仿佛被冥冥不可寻的命运之手揉捏,江若望上前捉住她冰冷的足,嚅嗫着唇,亲昵又痛苦地叫她,“理理。”
少女面无表情,清高冷傲,宛如高高在上的神女,可眼角却不自觉渗出一行清泪,她的声音很轻,却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好久了……”
他的掌心托着她的足,好像神女脚下的莲花将她包裹,“我知道。”
她泪珠源源不断地滚落,将灯盏放了下来,抱着他的脖颈,先是吻,然后与他肌肤相贴,好像为了得到一星半点的温度,急切迫切,躁动不安。
哪怕两个人其实都是冷冰冰的。
江若望似是安抚似是挽留,呢喃着,“理理,我好爱你,我也等你好久了。”那仿佛是一种至死不渝的本能了。
她被他这种绝望的爱意生生剖开,两个人都遍体鳞伤,无处治愈,只好这样抚慰着彼此,一同感受凌迟、剜骨一般的极乐。
她像是一株攀附而上的藤蔓,在不可承受的疾风骤雨中簇簇振动,脖颈微微扬起,唇色靡艳得像是初绽的花朵,白皙的脚则是缠住他的根系,勾住他的背脊,植入他血肉之中。
她背脊微微耸起,发出猫一样的呜咽,渐渐泣不成声。
“滴滴答答……”
头顶的露水同什么液体一起,一滴滴坠落在地面,淅淅沥沥,潮湿的墓砖上面逐渐显露出混浊又圣洁的图案。
梦有多荒唐,醒来就有多空虚。
江若望醒过来怔了很久,才终于反应过来,少女已经死去了,他做了一个堪称变态的梦。
奇怪的是,他对自己的反应并没有恶心,反而如释重负。
他其实是早熟的,过早接触了那方面的知识,却没有受到良好的诱导。
所以,他一直都觉得男女之间那种行为恶心又恐怖,像两个畸形怪物在互相撕咬,而雄性总是本能地去压倒倒雌性,然后将她攻占、侵蚀,剥皮拆骨、慢慢蚕食。
这让他青春期的时候,身体很难起反应,因为觉得很脏,很恶心。
理理不一样。
他们像是同一个胚胎里出生的,本该就是一体,他们的痛苦和爱都是相通的,世上没有人会比他们两个更加般配了。
如果她死去,他的存在也没有了意义。
当他下定决心去为程郁理创造一个完美的世界,江若望敲动代码的时候,却十分茫然,为了做到,他甚至去翻阅了一些小说。
可他觉得太虚假了。
怎么有那种什么磨难都不曾遭受过、从头甜到尾的人生啊?
他丝毫不相信,甚至对那样的世界感觉到厌恶、嫉妒、恐惧。
最后以现在的剧本选定了两个人的人生——因为,他很喜欢现在的人设。
同一天在同一个病房同时间段出生,接着又被抱错,然后彼此渗入互相的人生中,重叠交加,怎么都不能剥离开。
而且,他比她大一点点,她叫他哥哥。
舒梦跳楼的那个夜晚,她抱着自己说,“我要是有个像你一样的弟弟就好了。”
其实,他根本不想当她的弟弟,向来都是年纪大一些的去保护年纪小的,哥哥才是保护妹妹的那一个,他想要保护她。
晨光熹微,穿过朦胧白纱,落在少女眉尖,江若望漫长的回忆终结,他将湿漉漉的指尖抽离,起身,离开了程郁理的房间。
洗漱完毕之后,他便上了楼去找程老爷子。
第45章 背负 晋江首发
程老爷子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 还保留着一些陈旧的习惯。
比如,他不爱喝咖啡,只爱喝清茶。
比如, 他睡得早,起得也早, 雷打不动地九点睡,六点醒。
檀木桌上摆着杯热腾腾的雨前龙井,水汽朦胧中, 程老爷子看到那边的少年沉默地坐着。
他隐约知道江若望因为什么来找自己,于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等着少年开口。
“程老爷子。”少年整晚没怎么睡, 声音有些沙哑, 眼睛微红,“我想, 进程家的公司。”
程启冷哼一声, 打量着少年,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眼里不是没有我这个爷爷吗?”
江若望抬起了眼,他的眼尾狭长,像刚开刃的刀锋, 清冷的长相就有了几分攻击性。
程老爷子看到,少年眼里蔓延着一层乌黑的阴影,像是焰火熄灭了之后,只剩下黑漆漆的两团灰烬, 莫名绝望,好像在奢求着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用分析的语气说着,“抛却血缘, 其实,你更想要一个,有能力的接班人。”顿了顿,他眼中亮了一瞬间,“我可以,做到。”
前世的自己,也是因为“能力”被江家承认身份,他并不是在夸海口。
程启心里莫名一颤,却依旧嘴硬,“光是嘴上说说就能做到,那这个接班人也太容易做了。”
“所以,我可以先进公司,从底层,做起。”江若望望着他,“多一个选择,总是没有错的。”
确实是这样,先让江若望进公司熟悉熟悉,如果他真的有能力,一步一步成长起来,自己没道理不给他这个机会。
谁让他身上流的确实是程家的血呢?
只是,他忽然这么做,明显是为了那个丫头。
少年人有冲劲是好事,可是,若是单纯为了所谓的爱情,那太恋爱脑了,不像是可以成大事的材料。
程启这么想着,忽然笑了起来,明知故问,“你不是一向不在意这个继承人的身份吗,今日怎么又找我来了?”
江若望抿了抿唇,端详着程启的表情,直白道:“为了她。”
“呵。”程启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你如今不过刚满十七岁吧,按照如今社会的说法,连成年人都算不上,你又懂什么是爱?一口一个为了她,真是够可笑的。”
江若望也瞬间笑了起来,眼里那抹绀蓝色在颤动,看起来像是冰蓝色的火焰在燃烧,他问,“程老爷子,您相信,命中注定这事吗?”
江若望知道,他肯定相信。
这个剧本中提到,程启对自己亡妻凌霜霜一往情深,程家的企业还没做起来的时候,两个人一路扶持,风雨同舟,等程家终于辉煌起来,凌霜霜却早早病逝了。
她死前就说过,她会在奈何桥等他百年之后一起走,来世还要和他在一起。
果然,程启手忽然一抖,将茶盏放下,冷笑着,“你是说,你和那个丫头是命中注定?你又懂什么命中注定,一个连生死都没经历过的小毛孩,自以为是地扯着一些假大空的混账话。”
江若望的视线没有偏移,望着程启,笑意越深,语气淡淡的,眼里那团火焰却越来越亮,“您又怎么知道,我没有经历过?我和她,都已经死过一回了,您知道,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吗?”
江若望这段话异常流利,丝毫没有结巴。
程启一顿,“什么意思?”
他依旧笑着,眼里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不知道,您有没有经历过那种整个世界一瞬间坍塌的感觉,无处可逃,无处可藏,只好和她一起离开,如果您能体会到那种痛苦,也许就不会嘲笑我年纪轻,不懂什么是爱了。”
真是奇怪啊?
年纪轻就该少年不识愁滋味了。
起码,他和理理,从来不是如此,他不想说那些命运对他们两个人都格外残酷的屁话,他在江家凭自己的能力拿到一切的时候,就是因为他从不曾认过命。
他痛恨的是,自己有了能力保护她的时候,少女却早早死去了。
不知想到什么,程启叹了一口气,有些招架不住,闭上了眼,“为什么?她到底哪一点吸引你?”
江若望那种病态的笑意没再维持下去,他冷静地说着,“因为,她是太阳。”
是他穷极一生都想拥有的太阳。
程启对着话或许有些嗤之以鼻,又睁开了眼睛,眼里灼灼发亮,冷酷得几乎无情,“可是,她似乎并不喜欢你,你为她这么做,值得吗?”
少年睫毛微垂,声音变低了,“我不会,去考虑,是否值得。”他不确定地说着,语气竟然变得有些卑微,“总归,她会,喜欢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