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青楼还能自己带谱子”,清少不禁觉得杨世怡可太会玩了。
杨世怡不紧不慢从布袋子中掏出一本书说:“这是我跟庭元一起做的《春江晚景调》,有丝竹、有歌舞,这样才能齐全。这满京城中,士人多填诗词拿到青楼来合曲调,但像我和庭元这种拿着谱好的词调来的怕是找不出几个”。
清少知道杨世怡挺喜欢炫耀,可她就是个张扬的人,为人也仗义。所以纵使她再说自己的好,清少也不会觉得厌烦,反而有些羡慕她与李庭元琴瑟和鸣的雅趣生活。
所谓厉如雷劈冰山,凄似金石俱碎,悲若风过洞庭,一曲合奏,牵人心绪,变化多端。似说山川异域,崎峻非凡,又诉边塞戍客,思归苦颜。而胡姬之舞,柔媚多姿,单腿旋舞,亦是坚立如钉。
清少看的有些呆,悄声说了句:“这王可成也不容易,能欣赏到这般舞蹈竟然还能想着回家”,清少想想自己在现代的时候,刷个站看看宅舞都不想学习了呢,如今技艺超群的异域小姐姐就在眼前,清少身为女子也不禁流连,直到三位胡姬退下,清少目光还不自觉的跟了出去。
这一曲时间有些常,这牡丹阁前渐渐车轴相撞、门庭若市。杨世怡叫的姑娘都梳妆等着上台子了,杨世怡倒也不恼,想着既然有搭台歌舞,不如凑个热闹。雅间推开门,恰好又是个正中间的位置,二人扒着栏杆伸着脖子向下看。
有位姑娘着绿色胡纹裙,裙子前摆只刚刚过了膝盖。另一位姑娘穿红黄相间的诃子裙,裙摆开叉至大腿。一旋一舞间露出修长白皙的腿,惹得楼上楼下的客人拍手叫绝,纷纷投掷红绡珠翠。
清少看得专注,不禁向杨世怡耳边凑了凑,可眼睛还盯着台子。“世怡你看,这姑娘可真是腰细腿美”。
“可不,这胳膊透过纱制的袖衫,可真是清辉玉臂”。
“二位好兴致啊”,一个温厚熟识的声音从二人身边传来。
清少与杨世怡吃了一惊,“皇......”
皇帝咳咳两声打断二人,又伸手一揽让二人别跪下行礼。皇帝别有意味的看了看身后的王可成,见他脸色怪异,不禁笑了笑。
“我确实没想到世怡、清少还有这等爱好”,皇帝目光不由多看了清少几眼。杨世怡张扬肆意大家都是知道的,可清少在皇帝眼里一直是个平淡无奇中规中矩的人,如今倒让人刮目相看。
清少低着头,像是被领导揪住了小辫子一般不敢吱声,但眼神还有点不老实。一会看看皇帝身后故作镇定的王可成,一会看看皇帝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不知能否与二位拼桌?”
清少与杨世怡自然只能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答应,可皇帝在,她们还如何放肆玩乐。再加上王可成板着脸,不一会几个扮成小厮模样的内官也跟了进来,杨世怡只得推荐了些高雅调子,又献出《春江晚景调》,皇帝出手自然是天下最大方的,就算是牡丹阁的姑娘不够,老鸨上外头借也要借来几个。
承祐帝自宫变之后总有些郁郁寡欢,他对手足相残痛恨至极,却又不得不面对。如今经过这番折腾,前朝更是以此为由让他早些立储,后宫嫔妃也纷纷站队,前朝后宫一个个都不安生。唯有一个孙才人,她真实归真实,安分归安分,可还是过于寡淡了。下午皇帝看着堆积的奏折,千篇一律只说着那么几句话、几件事,不由觉得烦闷,于是便想出宫来走一走。走着走着,皇帝便想到阿莫与自己提起的牡丹阁。
牡丹阁的姑娘只管拿钱逗乐,既主动逢迎又没有朝政杂念,皇帝左拥右抱倒是玩了个难得的舒畅。皇帝见大家都端坐着,显得拘谨,只稍稍腾出手撩拨一下,说了句:“大家不必拘谨,一起玩乐便好”,然后就被怀里的美人喂了口酒。
有姑娘扑王可成的怀,却被王可成下意识的跳起来躲开,然后抬头看了看清少,眼神似有怯意,这让几位小宦官有些忍俊不禁,王可成有些尴尬,只说自己张罗些酒菜便退了出去。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清少也跟了出去。
清少沿着楼梯下去,大堂里面坐满了客人,中间的歌女唱着柔软的调子,手指轻挑琴弦,诱得客人连夹口菜吃都不忍低头。
清少站在王可成背后不远佯装着看曲儿,只因为客人进进出出有些嘈杂,王可成竟然没发现身后轻飘飘的站了个人。清少余光瞟见王可成给老鸨掏了些银子,然后就听老鸨说:“楼上那两位姑娘就说要看看《胡笳曲》,然后就要了些酒菜,没过多久大人您不就来了”。
“那她们除了《胡笳曲》还点了什么?”
“原本想叫几个姑娘演奏自带的乐曲的,但今日生意好,姑娘们都不得空,所以就没别的了”。
老鸨小心翼翼的交待了,待王可成让她退下时,老鸨脸上有些惊异的表情。王可成回过头也是心里一颤,只是还得做出一副大大方方的样子,让人丝毫看不到他心虚。
清少见眼瞅着老鸨怯生生离开,这才开口道:“王可成,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
“我这......我这不是担心你。你说你,好端端的去来牡丹阁做什么?”王可成环顾左右,语气显得有些强硬。
这个王可成还真是前脚踏出大牢,后脚就开始管着自己,清少甚至怀念他被关着的时候,那会儿王可成多好啊,整日乖乖的。
清少一下子有些恼了,说到:“我说王大人,我的事您能少操些心吗?我去哪关你什么事?从前我想骑马你不乐意,我喜欢穿的鲜亮些你也不乐意,我去教书你也不让,与谁来往你也要盘查,还有璟儿的事,我哪次不是妥协了,再这样下去......我、我”。
清少借着大堂的嘈杂声,终于将所想都吐露出来了,虽然有些担心王可成生气或是如何,可心里开始敞开了、亮堂了。
王可成有些呆住了,她该不会是想说“我就要与你离了”吧,王可成眨了两下眼睛,语气也不像刚刚那般理直气壮:“你既这么多不满,又为何不与我说呢?”
“与你说?我哪次争得过你”,清少觉得挺委屈的,眼眶也湿润了。“总而言之,我以后不会再听你的,咱们各过各的”。
王可成有些手足无措,赶紧将清少的手牢牢攥在自己的手里,生怕她再一生气又跑得让自己找不见。
“我、我原先”原先是王可成总担心清少太显眼被人瞧了去,万一再和人跑了。“原先是原先,以后不会再管你穿什么和谁玩,我还专门买了两匹马想送与你,明日咱们就一起回珮园看看好不好”。
“王可成”,清少抽开了手,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说:“其实咱们之间不只是这些问题,对吗”,该怎么解释呢,清少想说是价值观的问题、性格的问题,可终究是太过复杂了。
王可成自然意会得到,可他也说不清楚。总之,清少就是骨子里有些不一样,任凭她怂也不会改变。王可成知道清少心里只有自己,自己心里也全是她,可哪怕没有旁人插足,这二人之间的调和就足够让人透脑筋了。王可成心里乱乱的,生怕清少这辈子都不回珮园了,于是整个人慌乱的像是连手脚都不知道还摆放在哪。
“好了,咱们赶紧上去吧,不然陛下该问了”,清少难得见王可成如此无措,于是轻轻推了推王可成的肩膀,示意他上楼,然后自己就从王可成面前快步而过。
王可成借机赶紧拉上清少的手,见清少没有甩开这才稍稍放心。一路上总有人以为是两个男子执手,故而投来异样的眼光,但王可成就像是没看见似的。到了雅间门口,王可成还凑过去想亲一下,却被清少一把抓到脸上躲开了,只见清少推开了雅间的门,王可成赶紧恢复正经的样子跟着进去。
牡丹阁渐渐撤了台子,熄了烛火。
待晚上随皇帝回了宫,随行的人也没法再回家了。王可成将皇帝送至寝殿,而后转头对着手下随行的内官嘱托了一句:“万不可将陛下今日之事告诉其他人”,言语颇为冷肃。待几位内官稍一鞠躬,低头应下,王可成这才又一缓态度道:“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屋休息吧”。
几位内官见王可成丝毫没有回内侍省衙署的意思,也约么猜得出他想去哪,于是纷纷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