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黑暗和寒冷不断地扩张,两人都感到了疲惫。
唐裁玉静了片刻,又说:“之前去孟家,我看他们有要跟你联姻的意思,你怎么想的?”
林钏若是跟孟怀昔结婚,湛如水也就死心了,说不定转身就会嫁给唐裁玉。林钏扬眉道:“你是想乘机娶湛师妹么?”
唐裁玉倒是很直爽,说:“是有这个意思。不过如果只是为自己,我就不提这事了。现在咱们能不能出去都不一定,也没必要再帮他隐瞒,我还是说了吧。”
林钏看着他。唐裁玉的声音低下去,说:“孟家有问题。”
林钏有点不好的预感,说:“什么问题?”
唐裁玉说:“这事只有很少人知道,我也是听一位前辈说的。我知道你们沧海阁有太乙飞仙诀,那是实在的好处,很多人都惦记着。这星河镜对于孟家,就像太乙飞仙诀之于你们沧海阁,是很重要的东西。”
唐裁玉继续说:“星河镜能提高人的灵力和智慧,窥破其中奥秘的人,还能操纵时空,凌驾于一切之上。但要付出的代价也很大,需要用人的性命来供养。孟家世世代代的继承人,其实都是这件宝物的人牲。”
这些话孟怀昔之前就已经跟林钏坦白过了。她当时虽然震惊,更多的是对他的同情。这种家族密辛,如果不是对亲近的人,绝不能轻易泄露。
唐裁玉的神色凝重,说:“孟怀昔的身子骨差,也不是天生的。他的父亲因为供养星河镜早逝,多年来一直是他的母亲处理家族事务。一个像他母亲那样干练的妻子,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林钏沉默着,感到一阵寒意慢慢包裹了全身。唐裁玉说:“不光他们父子,之前的几任家主,不是早死,就是疯了。他们家族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所以我说,他不只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林钏也想过,他选中自己,或许是早已知道了宿命,需要一个能信得过的女子来帮他负担起家族的重担。
林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担负起那样的责任。如果真有那一天,她必定会尽全力帮助他、扶持他,但她不希望他早早地离开自己。
她忽然想起少年时代,她去观沧海,见孟怀昔站在悬崖边看云海。那时的他浑身就透着一股虚无感,仿佛看破了一切,只是被肉身拘束着,无法离开。
林钏轻声道:“他背负着这些,也不容易……你说的虽然不错,但我见到的他,都是很好的。”
唐裁玉轻轻一笑,有些嘲讽:“他喜欢你,自然会把最好的一面给你看,可暗藏的心思你又知道多少?”
林钏一时间无法回答,唐裁玉道:“同样是自私,小师妹的心思深,不过是一些小计较,怕别人讨了她的便宜而已。孟怀昔的心思,那才是深不见底。恐怕这辈子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到全部。纵使到死的那一刻,他也要算计人一道再撒手。”
林钏沉默不语,唐裁玉又说:“我说这些,不光是为了跟他争小师妹。就算出于唐家的立场,我也一直防着他。”
他踢起一片雪,说:“我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但我是唐家的继承人,必须对千机楼负责。凡事别轻信别人,你大小也是个少宫主,能理解吧。”
他是在提醒林钏,身为沧海阁的继承人,不能太感情用事。她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着家族无数人的生死,不可儿戏。
她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是惺惺相惜,又或者是一种无杂念的信任感。她跟唐裁玉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反而能说几句实话。
唐裁玉笑了一下,说:“成日看你跟他们打交道,一直想提醒几句,也找不到机会。这些话你若是不爱听,就当我多嘴多舌,转头忘了就是。”
林钏摇了摇头,说:“多谢,你说的这些,我会留意的。”
唐裁玉抬头看前方,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继续往前走,也不一定有结果。林钏说:“咱们返回去吧。”
唐裁玉叹了口气,说:“我再往前走走,你们去探另外一条路吧。不管有没有情况,一个时辰后我会回到刚才那个岔路口等你们。”
林钏说:“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
唐裁玉摆了摆手,说:“现在跟人一起走,才是最危险的。我只信我自己。”
他说着迈开长腿,向林子深处走去了。林钏想着他刚才说过的那些话,心情有些沉重,转头回去找孟怀昔。
第37章
森林里静悄悄的,林钏回到那个岔路口,感觉周围的环境跟刚才有微妙的差异。
立在岔路口的一颗大树,本来枝叶向右斜,此刻却像被镜像投射,变成了向左斜。
林钏刚才走回来时,并没感到什么异样,而周围的一切却在悄悄地发生变化。他们以为走过的路,可能都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这种情况,比鬼打墙更可怕。
而更麻烦的是,孟怀昔和青鸾都不见了。
林钏站在路口,一时间不知所措。地上没留下任何痕迹,才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两个大活人,能去哪里呢?
唐裁玉走在树林中,凝神感受湛如水的灵力,却根本捕捉不到。也许是她离自己太远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可能很害怕,也可能很冷。唐裁玉揪着心,觉得自己不该逞一时意气丢下了她。
除了自己在乎她,其他人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要不然也不会任她走丢这么久。
在这种地方,每个人都自身难保。唐裁玉提醒自己别被心魔趁了空子,一边打起精神,想尽快找到湛如水。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灵力。一侧的树丛中,一人迈步走了出来。
唐裁玉看到他时,眉头一皱,说:“是你?”
孟怀昔的神态淡漠,道:“你一个人?林师妹呢?”
唐裁玉感觉有点不对劲,他不是受伤了么,怎么灵力还这么强?
他反问道:“其他人呢?”
孟怀昔没回答,走到近前,淡淡地说:“我知道湛如水在什么地方,跟我来。”
靠得近了,唐裁玉明显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灵力确实是孟怀昔本人。但不知怎的,纯正中又掺着一些阴沉的气息,让人很不舒服。
孟怀昔也不理会他,径自走在前面。唐裁玉对于湛如水十分在乎,就算有一点希望也不想放弃,便大步跟了上去。
两人走了一阵子,路越走越窄,也越来越荒僻。唐裁玉本来还能感到林钏的气息在远方,到了这里,不但感受不到她的灵力,哪怕大声呼喊,也没人能听见了。
唐裁玉有种不好的感觉,停了下来。他说:“你要去什么地方?”
孟怀昔看了一眼周围,说:“差不多了,就这里吧。”
他说话声中,手里凝起一道金光,瞬间缠住了唐裁玉。唐裁玉冷不防被一层层金丝捆住了,动弹不得,怒道:“你干什么?”
孟怀昔道:“这个镜子里的一切,都跟我息息相关。你们说过的话,我也都一清二楚。”
唐裁玉的脸色一变,孟怀昔漠然道:“刚才你跟林师妹说过的话,我都听见了。”
裹着他的金光如同一个大型的茧,让他动弹不得。茧的背面,又生出一缕缕金丝,把他硬生生地拖到了一棵大树旁边,紧紧地缠了上去。
孟怀昔说:“既然来到这里,谁也摆脱不了做人牲的命运。你就跟其他人一样,用生命滋养这面镜子吧。”
“你放开我!”
唐裁玉奋力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他感觉生命力不停地向外流失,忽然就体会到了孟怀昔一直以来的背负的压力。
嫉妒别人自在的人生,憎恨自己背负的使命,想要让别人代替自己来承受痛苦——这就是他的心魔。
唐裁玉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竭力道:“小师妹呢,青鸾呢?还有驭风……不是他要杀你,是你要杀他吧!”
孟怀昔面无表情,仿佛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他说:“她们跟你一样,还没死。不过既然是祭品,就无所谓生死了。能用生命来供养这个世界的运行,是你们的荣幸。”
同样的话,或许他曾听父母说过——施恩者居高临下地把这种念头灌输到他的头脑里,不容置疑更不允许反抗。只要生在这个家里,就必须接受这样的命运。
那种冰冷的态度,颠覆了一个人对生死的认知,充满了扭曲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