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裁玉有些无奈,说:“你不说,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湛如水抹去眼泪看着他,说:“好,那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这么做。”
她眼里藏着阴沉的神色,轻声说:“因为我本性歹毒,忘恩负义。这种小事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连亲弟弟都敢杀,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唐裁玉的脸色发白,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哑声道:“什么……你,骗我的吧?”
湛如水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道:“骗你做什么,我的手指也是因为这没的。”
唐裁玉抿住了嘴唇,他很早就注意到她的残疾了。但一个女孩子变成这样,肯定很痛苦,他便一直没问,就好像这件事完全不存在一样。
但他没想到,湛如水小小年纪就这么狠心,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湛如水说:“我爹以前跟我娘的感情很好,可自从长房生了儿子之后,他就对我娘不好了。我娘虽然跟我爹更早,却因为身份普通,只能做妾,后来的那个女人倒成了正房。我娘整天以泪洗面,我爹觉得我碍事,动不动就要打我。后来我亲眼看见大娘逼着我爹休我娘,我气不过,就在她的莲子汤里下了毒。”
唐裁玉啊了一声,说:“你也太冲动了。要是被发现了,不光你倒霉,连你娘都要被牵连的。”
湛如水眼里带着恨意,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不杀她,我和我娘早晚也会被我爹打死。”
唐裁玉沉默下来。像这种大家族里,男人若是犯糊涂,常引得妻妾争斗,连带孩子也跟着遭殃。就算湛如水做了错事,他也忍不住要同情他,为她的行为找理由开脱。
湛如水说:“可惜那女人命大,没死成。侍女把莲子汤喂给了她的儿子,把那个两岁的小孩儿毒死了。”
唐裁玉也曾经想过,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不至于有她这样古怪的性情。她现在这个样子,必然是有过不同寻常的经历。
湛如水的眼神闪烁,看得出来其实她对那个小孩子还是愧疚的。唐裁玉说:“后来呢?”
湛如水便笑了,说:“他们很快就发现是我下的毒。我爹抓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院子里,拿刀要杀了我。我娘拼命拦着,别人又劝,他砍了我的两根手指,又狠狠地打了我一顿,把我扔在柴房里,不准人给我上药,想让我就这么死了算了。”
她说:“那天晚上特别冷,我发了烧,浑身又特别疼,感觉要死了。不过那样也好,我若是死了,就再也不用挨打,也不用痛苦了。”
她的左手垂在袖子里,回忆起当时痛苦的感觉,身体抽搐了一下,仿佛又挨了一鞭子。
唐裁玉很难过。她虽然做得很不对,可从她爹纵容别人欺凌她们母女时,灾祸的种子就已经埋下去了。
湛如水说:“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苗寨了。我娘被我爹休了,舅舅接了我们回去,还好族人没有嫌弃我们。后来因为我天生灵力强大,他们便举荐我来蜀山修炼。”
她静了片刻,说:“我说完了,你可以跟其他人一样讨厌我了。”
她虽然这么说,眼神里却透着彷徨。唐裁玉摇了摇头,说:“不会的。我明白你的感受,何况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
湛如水虽然跟他坦白了,到底还是怕他因为这些事疏远自己。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好言安慰。她心头一酸,忍不住又要落泪。
唐裁玉说:“别哭了,都已经过去了。”
湛如水嗯了一声,伸手擦去了眼泪。唐裁玉鼓起勇气说:“我头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山门前。你抬头看着蜀山,神采奕奕的,腮上还有两个酒窝。”
他说:“当时我想,会这么笑的人不是坏人,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孩子。”
湛如水垂下了眼,道:“我不喜欢别人夸我。我娘说男人都擅长花言巧语,听多了人就变傻了。”
唐裁玉真诚地说:“我从来不拍人马屁,但是你真的很好,我说这些都是发自内心的。”
湛如水的心微微悸动。她想起今天本来是要跟他道歉的,说了这么多,花的事反而不重要了。
不管怎么样,唐裁玉没有因为她的过去而讨厌她,让她轻松了很多,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天色渐渐晚了。湛如水说:“我要回去了,改天再见吧。”
她的态度变得前所未有的温和,不再把他隔绝在高墙之外。唐裁玉目送湛如水走了,抱着她送的米酒,觉得自己的坚持有了一点回报。
唐裁玉虽然对别人总是爱答不理的,但在面对湛如水的时候,却仿佛低到了尘埃里。但他本人不在乎,受虐受的甘之如饴,只能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对于这种心态,林钏不太能理解,可能有钱人家的公子就是喜欢寻求刺激吧。
青鸾除了做针线之外,就是喜欢读话本。她曾经以一种博览群书的姿态说:“少宫主,你不懂。这样清新自我不做作的姑娘,特别招有钱人的喜欢。”
林钏一脸迷惑地看她,说:“有吗?”
青鸾说:“当初你不也是被湛姑娘独特的气质吸引了吗?”
林钏想自己确实对她印象深刻,但高冷的气质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因为她放蜈蚣咬苏檐。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们友谊的起源是同仇敌忾,比单纯外在的吸引更加深刻。
跟湛如水冰释前嫌之后,唐裁玉的心情好了起来,开始反省自己不该给孟怀昔使绊子。
孟师兄是个大度的人,应该不会记仇。然而这么不了了之肯定是不行的,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强行假装失忆,碰上了会很尴尬。
唐裁玉决定效仿湛如水的做法,亲自做点东西送给孟怀昔,用实际的行动来表达歉意。
这天下午,林钏来沐风阁上课。她刚坐下,见唐裁玉朝这边走过来。平时目中无人的唐大少,今天看起来狗狗祟祟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不想被人发现。
唐大少停在她的书桌前,屈尊弯下了腰。
林钏下意识看旁边,怀疑他找错人了,说:“湛如水还没来。”
唐裁玉说:“我找你。”
他从腰包里拿出一只机关鸟,放在桌子上说:“帮个忙,等会儿替我送给孟师兄。”
林钏莫名其妙,说:“你自己给他嘛,一会儿他要来上机甲课的。”
唐裁玉有点别扭,说:“让你转交你就帮一下嘛,你们俩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林钏感觉他这话很有问题,自己什么时候跟孟怀昔的关系不错了。
唐裁玉去自己座位上坐下了,往外掏书本。林钏回头说:“喂,我跟他不熟啊。”
唐裁玉摆了摆手,敷衍地说:“好的好的,不熟就不熟吧。”
看得出来他是不好意思去道歉,想找个人转交。但林钏也不想出这个头,毕竟喜欢孟怀昔的女孩子太多,万一招了眼,是要被排挤的。
这时候唐裁玉眼睛一亮,抬手指了一下门口。林钏回过头,是孟怀昔来了。
孟怀昔的目光敏锐,很快就发现了林钏桌子上的机关鸟。
刚才进门的时候,他就看见唐裁玉跟林钏互相打手势,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唐大少还没折腾够么,坑了自己一回不说,又要来挖墙脚了?
孟怀昔面无表情地去座位上坐下了,浑身弥漫着一股低气压。林钏嗅到了一丝误会的气息。他们之间已经够乱的了,不能搞得更糟了。
她起身朝孟怀昔走过去,把机关鸟放在桌子上,直截了当地说:“唐裁玉让我送给你的。”
孟怀昔脑袋上冒出了新的问号。林钏明白了,刚才他果然以为是唐裁玉为了报复他,故意跟他在意的人套近乎,来跟他示威。
林钏有点好笑,说:“一个两个的,幼不幼稚。”
孟怀昔意识到事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松了一口气,对别的倒是都不在乎了。
下课之后,孟怀昔站在舞雩台前的鱼池边上,拿出了那只机关鸟。孟怀昔按下机关,小鸟扑着翅膀停在他面前,一点灵光围绕着它,唐裁玉的声音传出来。
“孟师兄,对不起。这只机关鸟送给你赔罪,别生我气了。”
孟怀昔伸出手,小鸟落在他的手背上,像一只真的鸟一样,低下头开始梳理羽毛。
以他们现在的能力,还不能用意念送信,这种能寄托神识的小玩意儿就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