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段经文道:“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
她初读时如遭当头棒喝,却又觉得眼前迷障被拨开。原以为两个人相爱是纯粹的吸引,如今看来,却是早就已经注定了的。
回想从前他们之间的种种纠葛,不知从何而来,她还为此而烦恼。如今看来,逃不出因果中的一环,终归是冥冥中早就欠下了,要还这一段债。
明天她就要出嫁了,今天却还在看经书。青鸾在旁边收拾东西,比她这个新娘子还要紧张。这几天她把经书搁在枕边,兴许起了作用,驭风一直没再出现。
但他真的不来,她心里又莫名惆怅。仿佛看着什么在自己面前流逝,却无能为力。
已经二更天了,青鸾终于停了下来,说:“小姐,睡吧,明天就要上花轿了。”
林钏放下书,青鸾帮她吹熄了灯。林钏闭上眼,不让自己再想什么,很快入睡了。
次日一早,林钏穿上大红嫁衣,戴上了凤冠。青鸾为她整了整衣裳,露出温柔的笑容,说:“小姐,你真美。”
几名喜婆也纷纷道:“是啊,新娘子真漂亮!”
林钏没说话,其他人以为她害羞,取来红盖头为她盖上,牵引着她上了花轿。
过了午,花轿到了岳阳。孟怀昔骑马前来迎接,一群人前呼后拥,阵仗浩浩荡荡。
孟家平时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城里的百姓们得知孟公子要成亲了,都涌过来看。大姑娘小媳妇挤在路边,望见了新郎倌,纷纷赞叹:“新郎官生得真俊!”
“听说新娘子也是个大美人,两个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小孩子更是追着迎亲的队伍跑来跑去,一边喊道:“看新娘子喽,看新娘子喽!”
孟怀昔穿着大红吉服,到了轿子跟前翻身下马,作揖道:“娘子,我来接你了。”
轿子里传来轻轻的一声嗯,围观众人便大声笑起来,纷纷道:“恭喜、恭喜!”
孟怀昔骑着马在前头,轿子从大门抬进了孟家。喜婆搀着林钏跨过了火盆,孟母坐在上首,蜀山的几位长老、千机楼的人还有其他修真界的前辈都来观礼。林钏缓步向前,跟孟怀昔站在一起。
红盖头遮挡了她的视线,她满耳都是喧闹的鞭炮声、欢笑声。所有人都在欢喜,只有她自己跟这一切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候,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她耳边道:“我来接你了。”
她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来。
“你不该待在这里,跟我走。”
喜堂里忽然兴起了一阵大风。风把她的盖头吹起来,林钏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她回过头去,见门口站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
是驭风。
他静静地站在门外,向她伸出手,要带她离开。
他的眼神忧伤,仿佛知道希望渺茫,却又忍不住来看她一眼。
林钏下意识向前走了半步,却又停住了脚步。在场的其他人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林钏跟他结过契约,能够看到这样的他。
其他人觉察到了异样,渐渐安静下来。新娘子好像看到了什么,一直盯着门口。孟怀昔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挡在了林钏身前。
他身上的法力陡涨,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他都准备保护自己的妻子。
在场的几位大宗师虽然看不见驭风,却能感觉到魔气的来源。苦竹大师把颈中的佛珠摘下来握在手中,神色严峻,颇有威慑之意。
驭风的眼里依旧只有林钏一人。他的声音轻轻的,甚至有些恳求的意味。
“跟我走……咱们去东海之上,过与世隔绝的日子,从此不再理会这些人,好不好?”
林钏眼中含着泪,却终究还是狠了心,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几位前辈朝门口走去,要把隐藏的妖魔找出来。驭风一个人斗不过他们,深深地望了林钏一眼,终于还是消失了。
魔气消失了,众人都松了口气。孟怀昔的脸色很不好看,却只道:“刮风了而已,继续吧。”
喜婆笑道:“要不是这一阵好风,咱们还瞧不见新娘子的模样呢!”
众人应和地笑起来,喜堂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青鸾为林钏盖上红盖头,司仪道:“一拜天地——”
林钏与孟怀昔行礼,拜过了天地父母,最后与孟怀昔对拜。起身的那一刻,她觉得心里一空,好像失却了什么。
孟怀昔不胜酒力,喝了几杯便辞过了众位贺客,入了洞房。
林钏坐在屋里,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这才想起自己还看不到他。孟怀昔用秤揭了盖头,注视着她,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
“我终于娶到你了。”
喜婆们都笑了,几人将花瓣、干果抛在床边,一边唱道:“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完了帐,喜婆伺候他们喝了交杯酒,退了出去。红烛摇曳,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林钏忽然有点紧张。
青梅竹马的师兄成了她的丈夫,从此他们不但是爱人,更是亲人了。
她蓦然想起从前,他们一起读书、练功、放风筝,算得上两小无猜。可那时候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嫁给他。
孟怀昔在她身边坐下,也有点局促不安。他轻轻地握住林钏的手,说:“我会好好待你的。”
林钏嗯了一声,孟怀昔说:“等你熟悉了这边,我让娘教你理家。以后孟家的事要托付给你,劳你费心了。”
林钏想到他身子不好,将来自己大约会像他的母亲一样,一个人守着这片家业。以后的人生还长,可这份孤独却没有尽头。
新婚之夜说这些,太沉重了。
她轻轻摇头,说:“我不擅长做这些,你好好休养,家里的事还得你自己打理。”
孟怀昔便笑了,说:“好,只要有你陪着我,我就能好起来。”
夜已经深了,孟怀昔吹熄了灯,转身见林钏贴墙躺着,有点好笑。
他说:“床不小,你可以靠外一点。”
林钏嗯了一声,却没挪动。孟怀昔靠着床外沿躺下了,两人之间像隔着一条银河。
红罗帐里暗沉沉的,他握住了她的手,片刻拉开了她中衣的带子。林钏没拒绝,但身体十分僵硬。
孟怀昔把她抱在怀里,低头吻她的侧脸。林钏垂着眼,睫毛不住颤动,心也跳得厉害。孟怀昔感到了她的紧张,温声说:“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怕什么?”
林钏小声道:“我……我没怕。”
虽然这么说,她的手心却渗出了冷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一想到要跟他亲密,就有些怕。她在这方面是正常的,可唯独对他,总是忍不住要退缩。
大约出于对师兄的敬畏,和一些……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感觉。
孟怀昔感到了她无声的抗拒,有些失望。他不想难为她,叹了口气,说:“算了,睡吧。”
他说着转过身去,就这么睡了。林钏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有些自责。
孟怀昔的呼吸很快沉了下去。林钏白天折腾的十分疲惫,虽然紧张,没过多久也陷入了沉睡。
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被困在一个地方,像是一个牢房,但屋里的陈设又十分华丽。被褥都是丝绸制成的,屋里装饰着鲜花,梳妆台上堆放着精美的首饰,衣架上挂着华丽的衣裙。
唯独窗户是从外面被封死的,她出不去,也见不到光。
她的身体虚弱,手脚纤细、苍白而无力,仿佛被限制了许久的自由。
她一时间有些迷茫——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男人道:“她今天怎么样?”
门外的人说:“今天很安静,没哭闹,也没寻死。”
门开了,一个男人站在光里。她在黑暗中呆的太久,觉得那阵光太刺眼,一时间竟看不清他的模样。
她猛地睁开眼,晨光照在她的脸上,窗外传来唧唧喳喳的鸟鸣声。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只是个梦而已,可那种渐渐渗透进来的恐惧感却无比的真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惊出了一头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