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把大刀,明晃晃就要落下来。
此刻纵使林思渺是个傻子,也知道自己所救非人。
解释无门,林思渺余光后扫,从马上垫步拧腰跳进马车。
里面坐……不对,是歪着一个公子,遍裹绫罗,面如冠玉,只是此刻绫罗染着血,冠玉也苍白,明显是重伤又加毒针,伤得只剩半口气了。
好惨一男的。
可是现在也不能放过了……
那青年鼻息奄奄,直到林思渺把他强拉硬拽,丢上马背,他才咳出一口血,勉强睁眼。
“你……”
林思渺低声道:“抱歉。”接着一记手刀将人敲昏。
有了这个肉盾,那群青衣人果然不敢再动手。可是他们一直跟在林思渺身后,一个个都是咬牙切齿的样子,这让林思渺头疼不已。
城外没有掩护,无奈之下,林思渺只能带着公子反身回城。
一路折腾,天色早黑了。马下,林思渺把人往地上一丢,开始陷入沉思。
唉,本就是泥菩萨渡江,自身难保了,现在又加个拖油瓶—
她伸手戳了戳,那青年就难受地哼着醒了。
几番毫无营养的盘问,对方气若游丝,倒还咬着牙,不肯说来历,也不肯说仇家是谁。月色之下,青年含怒瞪着林思渺,一点儿威胁没有,十分柔弱可欺,倒是让林思渺想到个好办法。
她问:“你想治伤吗?”
青年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没吭声。林思渺用手指按在他伤口上,一戳,他猛地抖了抖,咬牙切齿:“你要做什么?你别太过分了。”
有求于我,那就好办了。
林思渺的眼睛亮得很,看得那人心底发寒。她想到那黑衣人轻功、步法上乘,手上功夫就次些,又使毒,活脱脱一个狡诈的唐门人。
没错了,就是他们家的。看那样子,他们是想劫这个贵公子,那不如自己慷慨一回,送唐凛一份大礼。
“很好,就这么办。”
地上青年好似很难受,忽然靠着墙根急促地抽气,林思渺生怕他闭过气,自己的计划一场空,说话时,言语间透着拘谨:“此地不便久留,我先带着兄台逃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林思渺拉过秦渊的左手,一把将他驮了起来。
林思渺虽是女儿身,但从小受名师指点,背一个柔弱公子不在话下。她骑马一路狂奔,终于赶上了迎亲的队伍休憩的驿站。
夜深人静,林思渺把贵公子扔在马厩里用草垛掩盖着,只身潜入郁茶和假新娘的房间。她压低嗓子说:“茶茶快醒醒,帮我个忙。”
茶茶觉浅,一下子惊醒过来:“吓死奴婢了,小姐怎么又回来了?”
林思渺摆摆手,猛灌了一口茶:“说来话长。”
她连灌了三杯,又按住茶茶要给她倒水的手:“你快去把那个姑娘叫起来,我有事同她商量!”
那姑娘是林净川手底下的死士,名叫青鸾,性格也像鸟似的,此刻正在梁上挂着,闻言直接往地上一跳:“大小姐。”
“你在就好,去后院那个草垛里把人拎过来吧。哦哦,下手轻点儿,他就剩一口气了。”
当茶茶知道草垛里是林思渺准备好的代嫁预备役选手,心中直打鼓,因为那毕竟是个男人。可是当这人出现在眼前,茶茶与青鸾热泪盈眶地握手。
可以,太可以了!简直便宜唐凛了!
三人一合计,一致同意更换代嫁人。唐门解毒之术,天下无双,如此既能救他一命,又能解了林思渺的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呢?
茶茶跟着青鸾手忙脚乱地收拾青年,林思渺跑马太累,和衣睡下。
翌日清晨,林大小姐又一次踏上逃婚路。上回逃婚仓促,这下有底有气。她又去看了两眼她的嫁妆,揣了唐家的避毒玉以及林家祖传的紫金芒刃,这才心满意足地匆匆上路。
从凤州到安都唐家,左右不过一天的时间,换言之,明日一早,唐凛就能看到这份大礼。
送亲的锣鼓在驿道前又吹打起来,大红车队在初升红日下远去,林思渺很是满意地拍拍手,对着安都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于是,五月十七,清风朗日,诸事皆宜。
林家大小姐与唐凛的这场婚礼,浩浩荡荡,铺排十里红妆。凡在这一日参加的人都会咂舌。这唐凛为娶林思渺,着实煞费苦心,泼天富贵也不过如此。
唐门府邸甚至一改往日沉郁荫翳的画风,目之所及皆是大红色的绸带、楹联,这喜庆场面百年难见。唐门中人也受到成亲氛围的影响,来者皆是客,笑盈于面,看着也有几分纯良。
此次婚礼吸引了将近大半的江湖中人,凡是有点名号的江湖侠客都被邀请在列,唐门大摆三天宴席,每逢一个吉时就撒一篮子喜钱。无论是初入江湖的小子还是江湖乞儿,都对这次婚礼充满期待,对新人更是充满祝福。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唢呐不间断地奏响。
唐凛在山呼海啸的恭贺声间,向花轿看去。
少时一面,也算他唐凛心间的惊鸿一瞥、皎白月色了。
他们多年不见,大约是不熟悉,但江湖皆传林大小姐善良淑德,有名门风范。唐凛心道传闻如此,想来真人也差不了哪儿去。这样一想,林思渺曾经那张肉乎乎的小脸蛋儿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小丫头生得可爱,一双鹿眼湿漉漉的,让还是个团子的唐凛想得五迷三道。
而此时天地人和,俱是恭贺。唐凛生来有权有能,碾死一只虫子旁人都围着夸好。只有今天不同,今天他们拱手,是贺他终于娶到心尖上的人。
贺这些年,魂牵梦萦,一切终于要圆满。
唐凛素无喜怒的面上浮起暖意,他有些醉意,只是这会儿又没饮酒,不知醉在何处。
媒人一声起:“新人到,请新郎至轿前朝轿门轻踢一脚,轿内人儿马上应战还踢一脚。”
唐凛虽有几个通房伺候着,却是头次成婚,一想到轿子里是自己未来的妻,便也有些紧张。他扶了扶腰间的白玉佩带,轻呼一口气上前两步踢轿门。
“一踢轿门福来到—
“二踢轿门日后君不惧内—
“三踢轿门双双恩爱到白头—”
媒人喜滋滋地接过喜钱,上前谄媚:“唐少爷通身气派,新娘子也貌比天仙,真是天作之合啊!老朽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少爷快掀轿帘儿吧。”
唐凛不说话,理所应当地把这句恭维之词当作事实。
唐凛手心有些汗渍,这并不符合他唐家大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骚浪情怀,然而他还是在媒婆的催促声中挑开了轿帘儿,随着帘子被掀开,唐凛的笑容也逐渐凝固。
轿子里不是新娘,而是一个被绑成粽子的俏公子!
周围水泄不通的看客也傻了眼,这是闹的哪一出?没想到唐家大少模样生得邪魅,连娶媳妇也不走常人路,为满足心爱的男子举行一场盛大婚礼,不惜一切代价,瞒天过海地摆下这盛世红妆。
啧,一万人的脑海中有一万个版本,但大家都带着一种莫名的欣慰感,脑补眼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画面,即便穿着大红喜服、凤冠霞帔的是个男人。别说,轿中的公子因颠簸涨红的脸,还真有几分害羞的气息呢。
后来唐家突然多了些阴柔男子的造访,也难说是否是因为唐凛今日一事艳名远扬。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在内庭陪宾客的林老爷—林思渺的亲爹得知这一消息后,当即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唐凛受此大辱,面上的暖意褪去,周身再度笼上惯有的阴郁。他不动声色地遣散宾客,一面派人去找逃婚的林思渺,一面将俏公子扔进柴房,让人解了他身上的毒,再做审问。
唐家堡内。
唐凛褪了新郎服,一身紫袍更显风流,他沉着脸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喜轿里?林思渺去哪儿了?”
被唐凛折腾得还有半条命的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多日的四皇子秦渊。
他看唐凛一身华服,心下有了计量,当即表明身份:“我是谁?我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四皇子!今日路途不顺,被奸人行刺,一番颠簸下被贼人绑入轿中!如今得见公子,自是极好,公子快为我解绑,待我日后回宫,重重有赏。”
唐凛本就在气头上,一听还是个皇子,当即冷哼:“四皇子?”唐凛捏着秦渊的下颌,“唐家堡分不清什么皇子公主,素来只有死人与活人!你想做哪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