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无双询问:“大家中的毒可有所缓解?”
这话一问,唯一有行医资格的秦渡当即面色凝重,向洛无双摇摇头。
这里每一个人的脉象他都清楚不过,西丹人下毒路数邪性极大,山中可用药材却不知何时被尽数盗走。于是,大家的毒一时半刻根本解不了,他能做的也只是压制下来,让大家不再那么痛苦。
洛无双咬了咬嘴唇:“唐凛,你看呢?”
唐凛?秦渡目光闪烁一下,向着洛无双问的那青年望去。
耳闻江湖变动,唐家堡换血,未料到这新晋堡主—“毒公子”唐凛竟会被洛无双带到稷下书院来。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唐凛面上八风不动,盯着看了洛无双半晌,才开尊口:“你们没药,我更不会有。我看,不如以毒攻毒。”
洛无双满脸问号,这个关头还搞文字游戏,她真担心唐凛走不出这里就被人群殴。而秦渡思索一阵,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拍手,往往日存毒的草庐里跑。洛无双皱眉,一路紧追着他,打算去给他打个下手,当然也是心里有事。
洛无双气喘吁吁地跑进药庐,看着秦渡忙里忙外地找着那些幸存的毒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扯着袖子,支支吾吾、旁敲侧击地问道:“对了……呃,为何都是你一人在忙前忙后,其他人呢?”
下山前,她把避毒玉留给了秦渊,如果唐家没送赝品,那他应是没事的吧?那此刻他该大出风头,主持大局才是,怎么不见人影了呢?
莫非……
一种不祥的猜测笼罩在洛无双的心头。
愁思间,秦渡叹惋,手下煎药的炉子火光忽明忽灭。
他向洛无双沉声:“你们没来时,西丹人围攻山门,我们不敌……雨萌和舒遥被抓去做了人质……”
洛无双一惊:“他们连女子都下手?!那……那秦……”
知道她所问为何,秦渡垂下眼有些闪躲,言语间尽是自责和愧疚:“二哥和四哥为了救她们,用自己去换人了。”
去换人了?
洛无双试探着问:“我看你这样疲惫,这毒是很霸道吗?”
秦渡沉重地点点头,半晌才道:“是西丹烈毒,大家中毒已经三日,毒入肺腑……再过两日,毒入经脉……再过两日,便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了!”
“唐凛是毒药的老祖宗,难不倒他的!你们抓紧解毒,然后……”洛无双忽然想到什么,眉头一皱,侥幸问道,“秦策与秦渊出去应战,所以他们俩应是没中毒的吧?
秦渡摇头:“四哥尚好一些,中毒不深……二哥却比我们的状况都糟糕,昨日已经毒入经脉了!”
浑褐药汤在火上滚沸,满室苦涩,洛无双的心揪成一团。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谁,在怕什么,兀自绞紧十指,望向药庐外浓重黑夜。
这一晚,大约很少有人能睡得踏实。
洛无双一闭眼总想到秦渊在西丹军帐里,五花大绑,奄奄一息……而她不能出声不能动,竟然只能远远看着他。那种滋味她从来没有尝过,像被人心口刺了针,密密麻麻地翻来覆去,难受。
天色微明时,秦渡与唐凛从帐中前后脚出来。
唐凛照样是一副棺材板似的样子,只把一张字条交给手下,然后自己一敛衣袖,竟然颇有心思问了洛无双一句:“早上吃什么?”
“……你看我合你胃口吗?”洛无双眼眶子乌青,咬牙切齿。
唐凛倒惬意,漆黑眼珠子上下打量一滚,神色鄙夷:“不合。”
你爱死不死!
她翻个白眼,见秦渡的背影好像不对,赶上去扶着:“你没事吧?”
不明白为何同样出来了,秦渡倒是面色浮红,脚步虚浮。他勉强摇头,听到洛无双压低声音又问:“他没怎么你吧?”
秦渡听得脚下一滑。
没怎么着?他还想怎么着?!
他是真没想到,唐门用毒那么……重于实践。
秦渡回想昨夜与唐凛入了帐后,原本想着是会翻一夜古卷,找能相克相生的药来。而唐凛一落座,就备了一壶清水,秦渡一无所知,痛快地吃了两大杯—然后,唐凛就开始拿秦渡试药了。
整整一夜,不知道试过多少,唐凛手快,见势不好就给他逼毒,一口血没吐干净就用下一种,完全不拿人当人。好歹秦渡当年学医也是师父心尖上的爱徒,这药人当得实在不济,熬不住后半夜就神志昏聩……昏沉间,他就只记得唐凛白玉寒冰似的面孔……
太吓人了,像个玉面罗刹鬼。
洛无双扶着他歇了一会儿,秦渡又提着半口气钻进药庐。医者,济世为人……不管怎么说,折腾并非白受。等唐少爷用过不大称心的早点,秦渡又一次惨白着脸从药庐里出来,解药终于有了。
按理众人服过药,再歇半日就行,但是西丹人却等不及了。
山门前上来一队前锋振臂叫嚣,说的话听着像舌头系起来了。洛无双听不懂,只听旁边秦渡拧着眉说:“那人的意思……说是交不出宝贝,那两个‘贵人’就要吃苦了。
“贵人”,可不就是秦渊和秦策吗?
洛无双攥紧拳头,而唐凛在一旁闭目养神,隐隐听着,开口问:“他们说什么宝贝。”
洛无双嘴唇抿得泛白,颓唐坐下,有气无力道:“《苍柏巡山图》。”
没错,就是唐家当初用来娶她的那幅画另半卷。闻言,唐凛眉梢一动,却未再说。
大约是小孩子身体结实,秦澄好得最快。他们皇子闲着没事都要掌握外语,山外叫得响彻云霄,秦澄也听着了,从帐里跳出来咋咋呼呼:“洛大哥,你画技超凡,不如你临摹出一幅假的《苍柏巡山图》糊弄过去?”
一旁恰好有不知情同窗正走过来,一听乐了,打趣:“哟,还有这一招?无双兄弟,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画画呢?”
秦澄得意一哼:“那是,之前玉人……”
“玉什么人!”洛无双猛地跳起来恨不得一把给秦澄捂死。
她堵着这小子的嘴,一边讪笑跟山长颔首,一边压着嗓子心虚骂道:“闭紧你的嘴!老子要是这么厉害,还用在这儿跟你们磨叽?你哥真是太宠着你了!”
秦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惊恐地点点头,这才被洛无双放生。
她是不能决定西丹人先杀哪一个。但如果可以,她倒宁愿他们把秦澄捉去煲汤。
“你也知道自己的斤两?”
唐凛的嘲讽悠悠传来,洛无双无奈,现在可真是虎落平阳。她抿了抿唇回身靠到这人身边,唐凛襟袖间幽浮的冷香扑来,洛无双深吸一口气,赔笑:“唐大少—”
唐凛退也不退,瞧着面前猫儿似的人,挑眉:“我只说帮你解毒,可别想多了。”
洛无双未料到他软硬不吃,直言:“那就说解毒,现在贼窝子里还有两个中毒的,你怎么说也得给我送佛送到西吧?”
唐凛冷着脸:“我不会参与朝政,更不会直面西丹,你死心吧。”
她一摊手:“行,不去就不去……你把解药给我。”
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还想自己去?
唐凛想不到洛无双倒真做得出,一时心内不知什么滋味,有些犹疑,但看着她那双坚定的眸子,还是将解药给了出去。他看着洛无双毫不留恋扭头的背影,忽道:“这毒太阴,你……”
“什么?”
身后是一片扶苏山木,唐凛瞧着她回头一眼,也不知记挂着什么,竟就如此无知无畏了。他一贯说不出好话,顿了一下,只说:“你自己注意些,就算是有避毒玉傍身,也挡不了全部毒性……莫要太刚强,给自己惹了麻烦。”
洛无双眨了眨眼,姑且回应着点头,走出去半路又想起什么,猛地回头向唐凛招手:“喂—
“谢谢。”
远处的唐凛闭目养神,肩膀端得板正,再不搭腔。
洛无双捧着金贵的解药去做准备了。
树下青年倏然睁开眼,满树荫翳落在面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左不过是逃跑多月的未婚妻,如今要涉险去救别的男人。
一旁有学院中的几人来道谢,与洛无双一般的少年,唐凛觉着烦人,他们一会儿也就散开了。这些人感激他搭救,但“毒公子”从不做这些客套。
“洛、无、双……”
唐凛低念这个有些陌生的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