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凛冷着脸:“嗯,办了点儿事。”
“茶楼是喝茶的地方,你不该去撒气。”
唐老爷打小就如此,说话又慢又让人生气。而唐凛则不同,他手段狠戾,甚至有些极端,他听到他爹说:“你能毒哑一个说书的,还能毒哑天下说书的?”
“咔嚓”一声,唐凛手扶着的酸枝木桌子被猛地掰裂,一根木刺插入掌心往下滴血,没有人对此有任何反应。
最后,唐箴题完卷上最后一笔,叫唐凛回去好好等着。唐家堡的人办事不是不利落,要找一个无依无靠的林思渺,还要不了半辈子工夫。
唐凛沉默颔首。
临走前,唐箴想起什么,提起那个柴房里不见的男人。唐凛咬牙说找到林思渺就行,俩人必在一处。唐箴好像有什么要问,最终没有开口。
回到院中,唐凛想不明白自己和父亲之间感情是否太淡,而唐家堡间一向如此,又无从记恨。
此刻,唐凛屋中无人敢进,所以碎片还在地上。他忽然觉得自己最想做的,就是亲自把林思渺这个祸水千刀万剐。
最好把那些都带走,那些茉莉花,那些陶片,别再无端烦他。
当夜,唐凛做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梦。
有一个瘦高的人推开了门,而后褪下一身水光潋滟的红,光溜溜地摸进他的被子里。空气间有浮动的暗香,他神思混沌,恍惚间以为那是林思渺—十八九岁的林思渺。
“她”用手腕勾着他,身形柔软,足尖从被褥底下拱上来。唐凛被激怒了,恶狠狠扼住对方喉咙,翻手掐进枕头间:“你还敢来?!”
那人惊慌失措地张着口,喉骨在唐凛虎口处乱滚。突然他意识到什么,又闭了闭眼。
他手下掐着的是个涂脂抹粉的男人。
唐凛脸色一冷,松开些力道让对方缓过劲,才问:“你是什么人?”
男人咳得要死不活,直说他是个花巷里卖茶的流莺,有人雇了他来爬唐凛的床,别的什么也不知道。
唐凛攥指如鬼爪:“为什么找你,而不找个女人?他们给你多少钱?”
“五十两……他们说……说是想知道……您到底喜不喜欢男人。”
“够了。”
男人打了个哆嗦,以为是在叫他不要说了,而下一秒无边的黑暗笼罩下来,寂夜间骨骼脆响一声。
被留在床上的人,那惶惶然的一双黑瞳中,再没了生气。
五十两,买他一颗不要命的好奇心绰绰有余。
第二日,唐家堡急发出十三道密令:追杀林思渺,取回避毒玉与紫金芒刀。
若无法生擒,死人也要。
…………
五月三十日。
林思渺逃婚当日,林老爷就被请到唐家堡“商议”对策,实则以软禁的方式把林老爷囚禁在唐家堡。
好在唐凛并没有“恨乌及人”,对林老爷也算恭敬,每日好吃好喝地招呼着,只是偶尔会限制他人身自由罢了。
细数下来,整整十二天。
林懿在此已经十二天了,他不知道林思渺在外如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畜生还在外头逍遥,而且带着两家的宝贝,不知道她要闹到什么时候。
无论待遇多好,这唐家堡林懿是实在住不下去了。思来想去,他去梅耋院找唐箴,希望唐箴看在两家多年情谊的分上,能够及时放自己回去。只是还未到门前,他就被拦住:
“少堡主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梅耋院,老堡主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前些日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身体不适了?
这儿的守卫比任何时候都多,多到林懿误以为唐凛把自己的父亲也关了起来。
他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想,突然眼前一黑,因是逆光,过了好半晌,林懿才能认清眼前的人。原来是唐凛,差点成为自己女婿的人。
林懿对唐凛总是心虚,只讪讪道:“贤侄,哪里去?”
唐凛眼皮子抬了抬,不曾开口。
林懿是长辈,也不好与小辈多说,只准备要走,一时又被人拦住。
身后人口吻凉得像冰,说是要他到前厅一叙。
“唐凛真心实意求娶,却搭上了半卷密图,还有我唐家避毒玉。”正午的暖日高照,林懿却觉得手脚发凉,听着唐凛缓缓道,“这件事,林老爷欲如何办?”
林懿自知理亏,也不好反驳什么,只说:“……林家与唐家原也是世交,贤侄不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林懿。”
懒得听他再道从前,唐凛忽地不耐烦起来,冷声也不讲客气话,直言:“唐家今早对林思渺下了十三道密令。
“你应该知道,那在江湖上意味着什么。”
“你怎么敢?!”林懿手下一送,茶碗“啪”的一声落地,“你父亲容得了你如此,他……”
林懿没有继续说,因为唐凛的表情已经变了,他不像是从前跟在唐箴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子,也不是当日被逃婚时,怒砸了整个婚宴的莽儿。
此刻,唐凛只用那双眼睛盯着林懿,甚至示意林懿将自己所想说下去。唐凛的眼底有些东西太过于怨毒,即使林懿与唐家亲厚多年,也不免心悸。
“唐凛,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唐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毒蛇突然收了蛇信:“我做了。
“我关了我的父亲。
“我还发了十三道密令,我要林思渺出现在我面前,生死不计。
“我还知道,林家多年为朝廷供应军资,如今功高震主—皇宫里的那位打算卸磨杀驴了。”
林懿一时竟不知道该怀疑是唐箴向唐凛说出了这些,还是唐凛自有手段。
的确,林家在一年多前就隐隐有大势将去的趋向。为此,林净川终日奔波打点,希望江湖中曾经交好的世家能在林家遭难后,扶持相望。而最让林懿担心的不是偌大家业,是懵懂年幼的林思渺。
她年岁甚小,如何舍得让她跟随自己流离失所?
世人道他卖女求荣也罢,林思渺如何误会也罢,只要她嫁去唐家,今后林家天大的风波都与她无关了。
可这孩子还是被他宠坏了。
唐凛瞧着林懿面色变换,心里一时觉得无趣,甩手道:“我平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明知道你们利用唐家保护自己的女儿,我还心甘情愿娶她。
“林伯父,好自为之。
“唐家堡与林家的情意,今日便尽于此。”
六月初二,送回林懿的马车一路颠簸,到了凤州。
而当日,林家对外宣布:即日起,将林思渺逐出宗籍。
若只为一把紫金芒刀或是一块避毒玉,林懿这一手“卖女求荣”的棋,可谓走得一步一栽,山穷水尽了。
一时,江湖人如雾里看花,遍惹纷议。
霞光如红绸一般铺洒空中,洛无双赶着板车,与秦渊在稷下书院山下的一间客栈落脚。
此刻江湖上谣言四起,关于林家二小姐的风语堆起来,唾沫星子都能啐死人。同时,唐家的十三道密令犹如一支无形的箭,从安都射来,在千万人眼底戳进林思渺—洛无双的脊背。
只是一心赶路的洛无双哪里知道,她眼下正坐在客房内,喝着一壶顶苦的普洱,一面喝一面等秦渊苏醒。
那天晚上,她辗转反侧,决心不能留在霍家坐以待毙。于是,在后半夜她便毅然决然地摸进秦渊房间理论。结果就是,秦渊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畜生,字里行间透露着想把她卖给霍家的理想做法。一怒之下,她敲晕了他,带着他,趁着天未亮就跑路了。
这次她偷了马,但没偷着马车,于是情急之下,她用板车拉着秦渊走。干粮、银两,秦渊包裹里都有,她还顺手摸走了一些小玩意儿。做这些事时极其熟练,洛无双由衷地感慨自己真是个能成大事的。
距离他们从霍家跑出来已经有几天了,眼看到了书院山门前,洛无双心里竟然犯了难:他们进去了,势必遇见霍少谦,到时怎么说呢?
而……
秦渊到底多弱不禁风?只是简单一个手刀,他就足足睡了三日。
洛无双心情复杂地走到榻前,秦渊睡着的脸五官标致,漂亮得像一幅山水画。
“不就敲了一下吗?怎么这么不经打?”
洛无双心烦地抱起胳膊,袖角扫在人脸上,秦渊眉心挑了挑,未睁眼。
他倒是醒了,可这一路又颠又磕,要了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