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佑你这一年刀下无活口,想杀谁就杀谁。
洛无双不是杀手,这个黑道风俗是当年她哥给她说睡前故事时说的。
由此可见,家里有个兄长,多么长见识。
由此可见,林净川的皮相得有多好,才能在拥有这种性格的同时拥有颇好的女人缘。
算了,不要想他了。
洛无双叹了一口气,继续盯着秦渊的后脑勺走。不是害怕想家,而是这大半夜的,想起林净川,真的冷。
听到后头传来的叹气声,秦渊也放慢了脚步。毕竟洛无双比他小些,脑子里的想法又奇奇怪怪的,他也生不起气来,只是想尽快前去。秦渊停下来,感觉后面的人还在走着,他想回头看看洛无双往哪儿走,突然手腕一凉。
“啊啊!”
也不知误踩了哪一块,洛无双走着走着,忽然脚下一空,猛地就向一面斜坡迅速滑落。情急之下,她伸出手,有什么就握什么,拽着秦渊摔在了山崖底下。
尖叫声划破夜空,惊动了一片好月色。
不知晕了多久,洛无双从剧痛中转醒,周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勉强活动四肢,幸好骨头没问题。
她这才想起,自己滚落时好像是秦渊揽住了她。
那秦渊呢?
……不知道秦渊现在怎么样了!
她怕引来狼群,又担忧秦渊的安危,急忙在黑暗中摸索,于是就摸到了温热的皮肉。她缩了一下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秦渊。
洛无双压着嗓子,仍能听出颤抖的哭腔:“秦渊,你怎么样啊?”
秦渊的手因失血过多而逐渐发冷,身体也因崖底寒气太重变得有些僵硬。当洛无双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蹂躏、掐捏秦渊,秦渊都没有反应的时候,她终于接受现实:再不离开这儿,他们今晚都要死在这里。
洛无双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往外爬,手脚并用,嘴里还不停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我们能活着出去,等我出去了,一定给您老人家塑个金身……”
听闻乱葬岗旁边都会有九死还魂草,只要嚼烂了给人送进嘴里,铁定能活着出去。此刻的洛无双全凭不知从哪儿来的小道消息给自己壮胆,顺着一排排白骨摸过去,她突然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出于好奇,便使劲儿拽了拽。
突然听到吃痛的一声闷哼,洛无双坐在地上,接连往后挪了两三步,惊恐试探:“谁?是人是鬼?”
夜漆黑的,即使双方面对面也没法辨认谁是谁,更何况在这人鬼和谐的断魂崖下呢。
“姑娘……”那道声音沙哑,几乎微不可闻。
洛无双一下子蒙了:“我……我只是途经此处,无意冒犯,无意冒犯的!”
风里有低促的喘息声,洛无双把秦渊抱起,护在身后。在无边的绝望孤寂中,她听到一声轻笑:“抱歉,吓着你了。”
这样一听,洛无双才后知后觉:什么鬼不鬼,只怕也是个和他们一样落下来的人!
她连滚带爬,摸索着前进。前头山壁间隐约有个黑影,她不敢伸手,忐忑开口:“你……你还好吗?”
靠得近了,洛无双才嗅见那人身边有浓重的血腥味。
那人慢声道:“大约,撑不住了。”语气倒是有些稀松平常,“所幸遇到姑娘……也是老天垂怜,不愿让我枉死在此。”
那人虽是进气多出气少,思绪却分外清晰。一段断断续续的交流后,洛无双大惊,面前这个垂死的人竟然就是戚风棠。
据传,北洲戚老将军晚年得子,有一个私生的幺儿,十分受宠。将军投身生杀帐,仇家甚多,于是这个金贵的小儿子从不为外人所见。听说他样貌随母,清秀出丽,内里却随父一般侠肝义胆,时常化名,在江湖中行侠仗义。
今日居然让她碰见了。
由于他不停地咳嗽,洛无双根本听不清他还在说什么。风里一直带着血的气味,洛无双心知,他大约活不到天明了。
洛无双表示自己可以帮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做。黑暗中伸来一只手,血迹斑斑,一把扯住洛无双的衣摆:“翎羽……帮我……交还给父亲。”
惨白的月色从云后照下,那只手青筋突起。
这本该是一双纵马挽弓的手。
洛无双的喉头有些发哽,她接过七彩翎羽,紧紧地握在手中,还想说些什么,但戚风棠的手跌回了沙石间。
大约如他那位兄长所愿,永久地沉默了。
洛无双无法去深思这中间的纠葛。在权力的车轮下,如戚风棠一般在荒野深谷中丧命的人,好似过江之鲫。他们不是少数,也不是死得其所,只是政治撕扯的牺牲者。
可惜戚老将军如此费心保护他,却忘了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戚风棠活在大千世界的刀光剑影中,却死于手足兄弟之手。
洛无双上前,借着月色,为这个萍水相逢的人阖上双眼。
戚风棠很年轻,面上也干净,只有一点血溅在唇边。如果不是死在此地,他也可以娶个门当户对的小姐,生一双儿女,让哥哥给妹妹讲断魂崖鬼故事。
不可否认,洛无双此刻十分想念林净川。
她从来不知道外面这样危险,她只知道林净川十四岁就能背着一柄剑独自离家,像个天生的侠客。
等她落寞地回到秦渊身边,才发现他在轻声唤她的名字。她立即紧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我在我在,你醒了,能动吗?”
秦渊喉咙发干,艰难地舔嘴唇,沙哑地说着:“水……水……”
洛无双见状,连声答应着。四下寻找水源,最后薅了一大把杂草,顺着叶尖,将点点露水倒入秦渊的口中,湿润他干裂的唇。
月光下,秦渊本就白皙的脸庞显得有些失真,侧脸如同雕刻般五官分明。
尽管水少得可怜,洛无双仍在不懈地努力,想尽可能地多给他一些水。杯水车薪,不过徒劳。
没有什么天生的侠客,世界造你,也可以不爱你。
望着秦渊苍白的脸色,洛无双崩溃哭出声:“秦渊,你醒醒,你不能死在这儿……”
飙飞的泪水落在他唇上,淌进嘴里,从舌尖扫过,咸咸的,还带着一点凉意。秦渊脑子里满是洛无双带着哭腔的呼叫声,黑暗中努力寻找她声音发出的方向。
紧接着,他就收到一个潮湿而温暖的拥抱,带着扑面而来的草木汁浆的清香。
这一夜,洛无双不敢睁眼。
等秦渊在昏迷中安稳些,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洛无双战战兢兢地在崖底摸索,上去的路只能爬不能走,直上直下的,顺着崖壁下还有零碎尸骸残骨,分不清是人是畜。
若不尽早上去,他们的下场可能也落得如此。
两个人爬山崖,洛无双实在无法办到,但是一闭眼,她脑海中闪过的都是秦渊苍白如雪的脸,和下落时攥紧她的那只手。
萧萧风卷云舒,荒崖下重叠的人影显得无助又寂寥。
洛无双一咬牙,背起了秦渊。她绕着崖底走了几圈,幸而在山左的确有个小坡,比直接滑下来的山坡要好爬许多。这一处并没有多高,洛无双费了老大的劲,倒是把自己和秦渊丢了上去。当脊背挨着正经的地面,又困又累的洛无双终于无力支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昏沉中感觉有人在身旁,洛无双感觉有人为给她盖上了衣服。在无光的梦境中,她奋力向对方呼救,希望能有人去看看秦渊。
她是真的担心他。
天光撕破黑幕,挣扎着透出稀薄微光。
等到洛无双醒来,她以为自己被人救了,身处的环境已大不同:身下是干爽的稻草,睁眼是木头支撑的斗拱红梁,他们在一个破旧佛堂内,而当她撑着坐起来,发现没什么救命恩人,只有秦渊坐在火堆旁边,安静地烤着野鸡。
“醒了?”
洛无双茫然点头,猛地想起什么:“你……你没事了!”
秦渊一只手拿着烤鸡,冲她笑了笑:“真让我感动,我以为你会先想着吃鸡。”
这什么话?
洛无双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点头又摇摇头。秦渊摆摆手,示意自己还好,然后把她叫了过来,撕个鸡腿给她。
一时间,两厢无话,只有吧唧吧唧的咂嘴声。洛无双实在饿了,风卷残云地吃了半只鸡,才发现秦渊有些不对劲。她擦擦嘴,心里有些忐忑:“你总看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