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许言的眼泪落了下来,哽咽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回来找不到你……你明明知道我……”
她捂着嘴说不下去了,呜咽声伴着大雨声,哀伤又凄清。
李楼瑾仿佛听到了什么,动作顿住了,他茫然四望,脱口喃喃道:“将军……”
瓦片又摔下来一片,“啪啦!”
李楼瑾呆愣愣地看着摔下的瓦片,抿了抿唇,回过神来,继续补屋顶。
屋顶终于补完了,闻许言微松一口气,紧张地看着李楼瑾下来。
李楼瑾踩下第二个阶梯,脚突然一滑,整个人摔了下来!
“书生!”
闻许言忙张着双臂去接,但李楼瑾穿过她的手直直摔下。
闻许言看着自己的手,错愕,那种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李玉书摔下的痛苦浮上眼底,化为泪水肆意流出。
“书生……书生……你怎么样?”
李楼瑾躺在瓢泼大雨中,似乎看到了闻承言,伸手想碰她,“将军、将军……言言……我是不是要去见你了……我好想你……言言……”
“不,不会的,你会长命百岁的,”突然想到李衡珏跟她说过,李楼瑾只活到六十五岁,她的嗓子像是被火石烫了,“书生,你怎么这么傻啊……”
“老师!”几个学生放心不下李楼瑾,相约来看看他,没想到竟然看到自己老师摔倒在大雨中,着急忙慌地去把人扶起来,叫人去喊了大夫来。
李楼瑾醒来后,变痴呆了。有时候能认出人,有时候又不认得人。
他教不了书了,书院空了下来,但好在他的学生们都很敬重他,时不时就会有人来看他,陪他。
“李公,又要去城墙了?”
“唉,谁能想到,李公不记得其他人,但却还记得去城墙。”
“听说李公等了四十多年,不知道在等谁?”
“我们也不知道,听说是一个将军。”
“是闻承言将军。”兰城县令辛博道。
“大人。”众说闲话的守卫忙行了个礼。
“竟然是闻承言将军!”
“李公孤身一人等了这么多年,终究是没等到将军回来啊。”
“唉~李公深情至此,我等自愧不如啊!”
钟离斐是李楼瑾教的年纪最小的学生,每天都会扶着李楼瑾走上城墙,李楼瑾总是静默远眺,自己则在一旁读书。
老师的眼神时而清明,时而呆滞,但是不管是怎么样,他总是朝着东北方向看。
听人说,老师是在等一个叫闻承言的将军,从青丝等到白头,也等不到人回来。
年少的钟离斐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情之一字如何就能让人至死不渝,比谋术更令人感到可怕。
李楼瑾看着东北方向看了四十年,闻许言站在他旁边看了他四十年。
她终于知道李衡珏知道她要来漠北时为什么这么慌乱了,那种感觉形容不过来,就像是应激反应,他害怕再次失去她,他怕极了。
东笼国再次袭扰边境,边疆守将不敌,东笼大军摧枯拉朽般连夺几个城池,兰城危在旦夕。
东笼大军已兵临城下,兰城百姓慌忙逃窜,兰城县令怕百姓乱窜,只好维持秩序派人护送百姓后撤。
城门厚实,但东笼大军的攻城设备更加精良,撞门的巨响像是催命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在众人的心中,恐惧、惊慌、无措涌上心头。
李楼瑾站在城门后,拿着寻回的雪厄刀,“锵”一声抽出刀,脊背挺直,像是一把锋利的枪。
“老师,快走!”钟离斐跑来试图将人拉走。
但李楼瑾岿然不动,摇了摇头。
钟离斐怔住。
“李公!快走,快带李公走!”辛博看见李楼瑾站在那里,急忙叫人来带他走。
“辛博,我不走了。”李楼瑾摇头,“我想尽自己的力护住兰城,护住兰城百姓。”此时的他像是突然醒了过来,眼神不再痴傻呆滞,而是清醒且冷静,声音苍老却铿锵有力。
“李公?”辛博的声音沉重,他几不可闻叹了一口气。
辛博瞬间明白了李楼瑾的意思,他也是不走了,东笼大军来势汹汹,必须得有人挡在前面,否则后撤的百姓根本走不远就会被追上。
“老师……”
“让他们带斐儿走。”
“老师!老师!老师同我一起走!”
“斐儿,你天资聪颖,非池中之物,未来定能有一番大作为。”李楼瑾侧头,微微斜眸看他,“老师很遗憾不能再教你了。保重。”
“老师——”钟离斐哭喊着被人拖走,他的老师就站在那里,一身布衣,发带翻飞,孤身决然,义无反顾。
那道身影从此以后时时警醒着钟离斐,大义铭记于心。
门外“咚咚咚”的声音越来越响,李楼瑾身后聚起面容坚毅的守卫,死死盯着城门。
门破,嘶喊声震天。
“杀外贼,保家国!杀!!!”
李楼瑾抬不动手了,被万剑穿了心,但还闭眼站着,手里紧紧握着雪厄刀。风打着旋儿吹起地上尘土,李楼瑾终究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他抱着刀,眼睛无神地盯着蔚蓝的天空,血腥味、火油味弥漫。
他似乎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哭喊着他的名字,神情悲伤到狰狞,眼泪烫得他心疼。
“言言……我……我等了你……好久……”
“我知道!我知道!”闻许言想抱着他,可是碰不到,她像是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一次次尝试,一次次落空。
“对……不起,没能……守住……我们的……兰城……”
“你很棒了,你护住了好多人……书生,你好厉害……”闻许言泣不成声,看着李楼瑾渐渐失去声息,心痛如刀绞。
“我……好想……好想你……言言……”
鲜血溢出口鼻,李楼瑾想帮哭泣的女孩擦擦眼泪,但他做不到,阳光和风都太冷了,他失去了力气,慢慢合上了望着她的、眷恋的眼。
“李玉书!!!”
守在外面的燕妩被闻许言凄厉的叫喊吓蒙了,直接闯了进去,“将军?将军!将军怎么了!”
第59章 “李玉书,我们成亲吧。……
只见榻上的闻许言满脸泪痕, 神色悲戚,怔怔地看着虚空。
燕妩点了灯,坐到床边, 担心地看着闻许言, 轻声道:“将军,做噩梦了吗?”
闻许言突然抱着燕妩哭了起来,说:“我好想他!我想李玉书了……”
燕妩怎么也没想到,昔日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用兵如神、神采飞扬、打得敌军听到她的名字就抖、被士兵们私下称为“女魔头”的闻许言,竟然还有这一面。
哭着说想李衡珏。
他家爷真是捡到宝了。
两天后, 李衡珏收到燕妩百里加急信——【夫人半夜惊醒, 抱着属下哭着说想爷了。】
七天后。
战场上烽烟四起, 喊杀声震耳欲聋,闻许言骑着马耍着雪厄刀又斩杀一人, 身边的敌军渐渐将她围了起来,她眯了眯眼, 笑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只要她刻意独了起来,他们就会想擒贼先擒王。
她看了一眼跟着过来的敌首, 心道,谁擒谁还不一定呢。
闻许言把面前的人扫开,迎着朝她冲来的骑长俊刚上去。
刀尖犀利, 手法巧妙迅捷, 骑长俊差点被掀下马,又一个后仰,险险躲过闻许言的刀。侧面突然横进一枪,闻许言扯马向后撤,侧眸瞧见的是一个长相稚嫩、清秀、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
“哟, 狩佘的六皇子。”闻许言眼睛一亮,若能抓住这个敌首那可赚了。
转念之间,雪厄刀已向储沅攻去,然而闻许言还没和储沅过上几招,就被骑长俊又过来打断了。
于是,就形成了二打一的局势。
燕妩和陈落雨时刻关注闻许言这边的动向,所以一看闻许言这边有些落了下风,两人便扫开当前的敌军,往闻许言那边赶。
“嗤。”闻许言这边挡完,那边退,这边刚想给六皇子一刀,骑长俊就过来围闻救沅了,运动了一番,汗流浃背,倒弄得她有些不爽了。
所幸陈落雨和燕妩来得快,一下子局势就翻转过来了。
骑长俊趁着一个空档忙拉着储沅后撤。
闻许言:“别追了。”
陈落雨和燕妩闻言停下追逐的脚步。
这一仗,又是以狩佘军逃窜入了大漠为结局。闻许言一直找不到他们的大本营在哪,再加上大漠虽一望无遮拦,但很容易迷路,所以一旦狩佘军进入大漠,闻许言就不得不下令不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