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的鸣叫一直在持续,但箭声却结束了,山月十分担心,她明白白鸟这是在为她拖延时间。但好不容易好起来的伤,不能再这么用力,如果此时现身,她顶多被抓回去面对严酷的刑罚。她是神女,是预言中能与神明对话的神女,大祭司是不会让她有生命危险的。
山月咬了咬牙,从山洞里钻出来,大喝一声:“住手!”
一声令下,手举弓箭的头领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箭,白鸟得到机会,一个猛冲,一爪子割到他的脸上,头领发出痛呼,他的左眼受到严重创伤,血流不止。他强忍痛苦,嘴里的话像是挤出来的:“神女大人,请随我们回去。”
山月刚抬起手想看看他伤,却收了回去,只说一句:“带路。”
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这些人也没有资格听她的解释。他们恭敬地走在她身后。白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就飞走了,临走前发出好几声长长的鸣叫。山月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下,它即使伤没痊愈,但起码不会再落得那般境地了。龙骨原的人看着飞走的白鸟,嘴里像憋了数百个疑问,她没有解释,依旧端着架子,等着他们帮她绑好绳子。
刚登上龙骨原的土地,就看见大祭司以及数十名信徒,大祭司一向不露神色,但各个信徒的表情五彩斑斓,包括狐疑、愤怒、失望、恐惧等。大祭司没有给山月解释的机会,而是直接将人带到了祭坛。这是山月第一次看到祭坛,说也奇怪,作为神女的她,先前不允许踏足祭坛。
祭坛里的火光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曳,映照着每个人的脸,每个人的表情显得更加深沉。
火光映在大祭司的脸上,冷漠而充满皱纹的脸面对着山月,即使明知大祭司一向不近人情,此刻却让她更加生厌。
山月擅自下崖,触犯了禁忌,要被关在祭坛里。大祭司始终不对她用酷刑,但负责照顾她的两位老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被带进祭坛,走路都不利索的两个老人,惶恐地看着这一切。
大祭司以看护不力为由,要将他们处以鞭刑。行刑人取出那长满荆棘的长鞭,冷寂的夜空下,倒刺泛着锋利的红光。山月一看这可怕的刑具,连忙将两个老人护在怀中,对着行刑人喝道:“要打打我,他们毫不知情。他们要是受到半点伤,我就让龙骨原上的最后一个神女彻底消失!”
大祭司的脸终于有了变化,只是眨了眨眼。
行刑人面对山月的阻挡踟蹰不前,神女是龙骨原的精神象征,抽打山月相当于亵渎神灵。他面露难色,看向大祭司,如雕像般的大祭司没有给他任何回答。行刑人再次举起长鞭,大气不敢出,狠狠一抽,锋利的长鞭发出破空的声音,他睁开眼一看,打偏了,脸上的表情更加绝望。
他看向山月,就像一个害怕被神明抛弃的信徒,拿着长鞭的手直直发抖。但他更清楚,如果不执行大祭司的命令,那么下一个受鞭刑的人就是他。长满了倒刺的鞭刑,连青壮的小伙子挨上一鞭都要疼上半把月,细皮嫩肉的神女如何承受得了这种罪。
又是一声破空的声音,山月将两个老人死死护在身下,锋利的倒刺带起了血淋淋的肉,痛吟从牙缝里挤了出来,背脊仿佛有把火在燃烧,血顺着伤痕往下流,沁湿了祭坛上的杂草,十次的鞭刑,一刀一刀地刻在了山月的心尖上。
行刑人抽完鞭子,整个人虚脱了,就像是自己遭了这份罪,他跪在地上不断地恳求山月原谅。
不露声色的大祭司,看着血痕累累的山月,终于开口道:“都下去!”
众人如释重负,立马退散,被护得毫发无伤的老人却死死抱着山月,神女受了如此严重的伤,如果没有人看护,很可能会活不过今晚,他们恳求着留下来照顾她,大祭司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让人将他们带下去。
众人退去,祭坛上只剩两人,山月与大祭司说话不再拐弯抹角,她面色惨白,在夜色衬托下,更像个找人偿命的鬼,她气若游丝,扯出一抹笑,道:“只打十下,是怕龙骨原上最后一个女祭品死去吗?”
大祭司微眯:“你还知道什么?”
山月疼得快喘不上气,但气势不能输:“英明的大祭司,不会觉得所有人都是傻子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年轻的女孩了,那么她们都去哪里了呢?又或者是,这个地方没有女孩出生了。”
大祭司不接话,目光一直盯着只剩半条命的山月,就像在审视。山月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背上的血一直在流,但她心知大祭司不会让她就这么死去,所以更加肆无忌惮,她接着嘲讽道:“我是龙骨原的神女,作为神的使者,我没有必要跟你再解释什么,很不甘心吧?前任的神女?”
山月清楚看到大祭司的眸子缩了缩。
她猜对了。
“我可以还你一个听话的神女,但不许伤害那两个老人,我会在这里一直待着,不再出去,你当年做不到的事,我来完成。”
大祭司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属于人类的表情,那是一种轻蔑。
她看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很想看出那深不见底的城府背后透出的半点想法。山月心知自己说得太多了,担心自己暴露了,但她还是故作镇定,尽管背上的伤痛得她直直抽气。
大祭司突然向她走前了一步,她吓得往后一缩,不小心撞到了背后的龙柱,差点痛晕过去。一只充满老茧的手摁住了她,山月惊讶于那双有力的手,根本不像风烛残年的老人的手。大祭司将她转过身,从衣服里掏出了一瓶药,将她背后破烂的衣裳全部剪开,然后往满是沟壑的背撒上药粉。
山月痛得几乎晕了过去,却还在紧咬着牙关,担心这个老太婆对她不利。但大祭司却只是为她上药,冰凉的药粉撒在她的背上,镇压着灼痛的火辣,她趴在大祭司的怀里,嗅到一股奇特的草药味。
大祭司给她上完药,山月已趴着睡着了。老人望着年轻的神女,久久没有离去,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在这个夜里没有人能听到。
雄伟的龙柱,是冰凉的,细闻能嗅出青苔湿润的味道,它在这里屹立了数百年,守望着并不辽阔的龙骨原,曾经的龙骨原是怎样的?那是充满鲜花的世界吗?山崖上的人是不是和现在的一样木讷?
大祭司朝着龙柱拜了拜,转身离去。祭坛里的火还在熊熊地燃烧着,发出火星溅射的声音,噼啪,噼啪。
第十一章
持续不断的痛呼响彻龙骨原的祭坛,山月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祭坛外守着两个人,他们何时不时往里望。山月背上的伤痕,如山间的沟壑,淌着干涸的血。
一个老婆子杵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她奉大祭司之命,前来给神女换药。
前来照顾她的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仆人了。老婆子毕恭毕敬,给她换药前还礼貌地提醒。这是个训练有素的老婆子,但一看到她背上伤,上药的手不禁的发抖。
山月趴在祭坛上,腰酸背痛,却动弹不得。平时简单的翻身动作,如今会让她疼得死去活来。
龙骨原罕见的下起了雨,守卫进来躲雨,他们恰好看见光露后背的神女,连忙背过身去。龙骨原上的小伙子何曾见过如此香艳的一幕,光洁的肌肤,满是伤痕的后背,残破而惹人怜惜。
若是摸上一把……
老婆子狠狠地咳了两声,男人们瞬间清醒,羞耻和欲望交替纵横,老人将他们推进雨里,并关上祭坛的大门。
这雨越下越大,外面的小伙子站在雨中背对着祭坛,雨水冰凉,却始终无法冲刷身体的燥热,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们心里酝酿……
山月想打破祭坛里致密的安静,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这雨,什么时候停啊,他们会不会着凉?”
“神女大人请安心养病,请不要担心无谓的人”
圣洁的神女让人瞧见后背,这要是传出去,外面那两个男人绝对活不过今天。山月能听出老婆子的言下之意,她之所以沦落到如今境地,不就是多管闲事的缘故。
“可他们明明……”
“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他们是瞎子!”
山月呼吸一滞,连忙问道:“这……想要活命,必须变瞎?他们还这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