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班的座位是轮流滚动的,十二月正好轮到路漫漫坐窗边。
走廊上,祁远隔着老远就见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扶着路漫漫的桌边,一边说,一边用笔画着什么,那背影、那姿态,亲密得跟宝黛共读《西厢》似的。
走近了一看,那男生正用一种极端复杂的方法,解他祁远半分钟就能算出来的题。
路漫漫呢,笑嘻嘻地左右指点,哗啦哗啦几下就把祁远教的方法交代出去了。
祁远气不打一处来,把作业本往窗台上一搁,“咚咚咚”地敲窗户。
等庄棣棠开了窗户,一阵阴风卷过路漫漫的脖子,她这才注意到窗户外伫立的“瘟神”。
“仲老师让发一下。”祁远面沉如水,话是跟庄棣棠说的,眼睛却恶狠狠地盯着路漫漫。
那眼神的含义是:路漫漫,你真是好样儿的!我操心操肺地给你练题押题,你倒好,拿着我教你的方法泡小白脸来了!
路漫漫自动翻译成:路漫漫,你要是敢考砸了试试!
于是,心大的路漫漫安慰性地冲祁远笑了笑,可惜嘴角还没翘起一厘米,祁大仙儿早已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好像生气了?”庄棣棠捧过作业本,杏仁眼里满是关切。
路漫漫早已习以为常,一边抽出自己的作业本,一边回:“就那狗脾气,四月的天都赶不上他的脸。”
话说完了,作业本也翻开了,密密麻麻的字上,熨熨帖帖躺着一枚书签。
仔细看了,却是一道黄符,上面赤色繁体字写着:辟邪护身,一生平安。
是远山寺的平安符。
路漫漫的第一反应是:这符,求得有些偏啊……
早读下课铃响,教室里吵吵嚷嚷,卷子本子一通乱飞。教室外有人在讨论最近上映的电影,嚷嚷着考完试,要给自己的偶像去包场。
路漫漫的心,却一点一点奇异地安静下来。
她想起了少年气急败坏的样子,想起了某人说的“你是橄榄屁股吗,大马猴转世投胎的”,想起了某个黄昏,在水汽氤氲的湖畔,在丛丛簇簇的向日葵下,少年六月盛阳般的目光……
路漫漫暗下决心,她不会辜负这枚平安符的。
(7)
周日一大早,程思媛拉着路漫漫一起逛商场。
路漫漫本以为程思媛是想考后散散心,没想到她是被赶出来买生日礼物的。
“就我哥那样的,从小使坏,鸡蛋他吃蛋白我吃蛋黄,肉包子他吃馅儿我吃包子皮,还指望我记得他生日!”
程思媛一边吐槽她那不靠谱的亲哥哥,一边细细地搜罗各样商品,时不时拿个物件儿问路漫漫:“这怎么样?”
程思媛的哥哥程予安,简直就是从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人公。
F大高才生,样貌好,衣品佳,还总爱叉着个大长腿,倚在青蒲高中校门石狮前等妹妹下课——引无数少女竞回眸。
路漫漫见过几次两兄妹打闹,好看的人站一起,做什么都像是谈恋爱。
路漫漫笑而不语,心里吐槽,一大早就被这对兄妹秀了一脸,回头让老路努力,造个弟弟出来。
两个小姑娘一人叼一杯奶茶,信步走进一家男装店。
程思媛嘴上嫌弃得要死,却一条一条领带认真挑起来,这个颜色不对,那个花纹有点多,好看的又太贵。
路漫漫看她忙活,自己就随便逛逛。她刚随手摸上一条暗红色的羊绒围巾,身后的导购小姐就说:“这款大气,花纹也时尚,最适合送给男朋友了。”
路漫漫脸一红,烫手似的扔掉围巾:“我才没有。”
“没有什么?”程思媛拎着打包好的礼品袋凑上前来。
“小姑娘长这么可爱,还愁没有男朋友!马上就是圣诞节了,不如先备着,到时候有人告白也好当回礼不是?”导购小姐抢答,舌灿生花。
程思媛笑得暧昧:“我想想,这个模特跟祁远长得差不多高哎!这围巾要是围在——”
“不许提他!我和他才没可能!”路漫漫赶忙捂住程思媛的嘴,偏偏捂不住自己脑海中的想法。
其实一看到这条围巾,她就自动代入祁远戴上它的样子了。
祁远气质偏冷,挺适合这种暖色调的衣饰,但是她悄悄翻了一下吊牌,又很心虚地缩回手。
完了!要是祁远在脑海中看到这一幕该怎么办?路漫漫看了看手表,九点半,她只能期盼祁远还在赖床。
程大美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人家祁远好歹费心费力给你开小灶开了一个多月了,你昨儿不是说超常发挥吗?你不得谢谢人家?”
祁远帮路漫漫补课这事儿,早就被程思媛这八卦婆给扒出来了,还好她有良心,没四处宣扬,不然路漫漫得被全校女生的唾沫星子淹死。
“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啧啧啧,我都替祁大仙儿不值。”程思媛添油加醋地控诉,不料她哥一个电话杀来。
“给了你钱,指定了门店和牌子,也要跑这么久,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没事别闲逛,早点回家,带瓶酱油啊!”程予安在电话那头喊道。
路漫漫见识到还有这样送礼的,一边笑弯了腰,一边骂回去:“白眼狼,回家吧!”
和程思媛分手之后,路漫漫又默默转回了商场。
她还是有良心的,不说别的,考前那枚塞进作业本里的平安符,那样珍重的心意,就是买十条围巾,也是还不起的。
可惜,路漫漫掏空了身上所有的小金库,都买不起那条围巾,只能望着它发呆。
商场里圣诞树装扮一新,金光闪闪,根根树梢挂满礼盒,包裹住不知多少少男少女的心事。
(8)
一大早,梁文康正被梁妈妈叨叨着穿入冬第一条秋裤时,祁远破门而入。
梁文康像是抓到了救星,扯开嗓子号:“妈!你看祁远!这么冷的天,他裤子上还有洞!”
梁妈妈回头一看,小伙子身上就三件,一件薄薄的米白针织衫,一条破洞牛仔裤,一件灰格呢大衣——这可是祁远精心搭配了半小时的杰作。
祁远吃早餐时,脑中突然蹦出路漫漫在商场挑围巾的场景,整个人一下就清醒了!一定是期中考试考得不错,想送礼物呢!
她要送围巾……还算有点良心。
祁远特地翻出了祁浮韫从英国寄回来的大衣,色调、质感都考虑进去了,总算搭出满意的一身。
因为自小练棒球的缘故,少年肩宽腿长,简直就是行走的衣架。加上那张精致俊俏的脸,走出去,路人只当是偶像明星。
祁远都能想到路漫漫被他美色迷惑,愣在当场的样子了。
无奈总有个替儿子觉得冷的梁妈妈。
祁远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正冒着汗呢,一件黑色羽绒服就凌空盖在他身上。
“造孽啊,大冷天的,鼻子都冻得通红。”
梁妈妈一边把羽绒服拉链拉上,一边顺手摸了下祁远的裤管:“哎哟,外面都结冰了,还穿单件,快!坐床上,我正好买了两条秋裤……”
梁爸爸梁勇曾经是祁家的司机,说起来,还是柳淳介绍过来工作的。当时他们一家人在B城落脚,多亏了柳淳的帮助。
梁文康的小初高,也多亏了祁家,一直和祁远上的本市顶尖的学校。
祁浮韫和柳淳离婚后,一个周游世界,一个常居寺庙,梁勇也不好意思赖在人家里白领工资,便自己创业,从摆摊卖小吃开始,到有了这家麻辣烫店。
说起来,从小到大,祁远在梁文康家耗的时间是自己家的两倍。
祁远的家,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壳子。
梁爸梁妈也不好议论别人家夫妻的事儿,只是觉得孩子太辛苦,便把祁远当自个儿儿子养。
大儿子二儿子一视同仁,于是,五分钟后,在梁妈妈的高压嘴炮下,祁远裹成了和梁文康一样黑乎乎的一团,乍一看,挺像熊大熊二。
梁妈妈检查完秋裤加羽绒服,高高兴兴地发话:“行了,出去玩儿吧!”
“太丢人了。”祁远想。他迈不出那个门儿。
梁文康每年这么一次,都习惯了。他大大咧咧地迈过门槛,对着门槛里的兄弟眉开眼笑:“出来啊!你一早过来,该不会是来我家穿秋裤的吧?”
祁远挪了半个步子,还是没有办法克服脚上那双大棉鞋,他放弃了挣扎:“待会儿路漫漫会来,你就说我不在,如果她有礼物送,你帮我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