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板本身就古板,课堂一向也以严肃为主。鹿念说句实在话,不太敢和她招手回去,只能勉强弯唇,客气笑笑。
“苏秋月,你找个位置站。”老刘板开了口,一如既往的冷漠,“你们这几个,知不知道离赶考还有几天?”
“给你们放一天假,回来个个都成这熊样。”老刘板哼了声,“都不知道我怎么教出你们,要形没形,要演技没演技的。”
一行人都已经是老油条了,听他这话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老刘板又劈头盖脸骂了顿后,开始单独找人发难。
“鹿念,”老刘板盯着她,“出列,一分钟单人小品。”
单人小品几乎是表演的艺考生必考项,由主考官命题,艺考生现场给出表演。
老刘板明显是要找人开刀,鹿念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下,挪着步子到刘老板对面。
“情景类,在葬礼上。”
一上来就整这么猛的。
鹿念懵了一秒,随即很快将情景代入进来。潜意识里,她把周围的人都当做葬礼上的看客,而自己是送葬人之一,在看客面前,强忍眼泪,直到看着对方下葬,才极其忍耐地,慢慢地低下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很轻的哽咽。
她的表演感染力极强,是在一旁围观的少年看着,都能不自觉感到一刻的心疼。
“停,”老刘板倒是毫无波澜,继续道,“感受类,听到笑话。”
围观的学生没忍住都抬起头,看了眼老刘板。
这种极大的情绪反差是很难在一瞬调整过来的,即使在艺考现场出现这类题,评审员一般也会给出点时间让考生准备。
然而老刘板明显没让她准备意思。
鹿念连眼下的泪痕都来不及抹掉,很快要代入下一个情景。她假定了对方的台词,配合着节奏慢慢调整表情,从憋笑到经不住大笑。
这几乎是这个年龄的演员能演绎的最好程度了,然而老刘板的脸色倒是越来越难看,直接抬手让她停下。
“你这表演,”老刘板毫不留情,“就叫做笑的比哭的还难看。”
“我早就说过,笑比哭难演。”他说,“哭无非就那几个场景,但是任何时候你都能笑,但背后的含义都不一样。”
鹿念乖乖低头,顺从地听着。老刘板照例是点到为止,抬抬手让她回去。
这会儿,刚排进队伍的苏秋月倒是举起手。
“老师,”她颇带点初生牛犊的势头,饶有兴致看着他,“我也想试试。”
排练室安静下来,十来双眼睛都朝她看过去。
这小姑娘初来乍到,老刘板也没和其他人介绍,但大约是新加入来做老刘板的学生的。
老刘板的课堂,基本不太有互动。像她这种直接提要求的,的确还是第一个。
老刘板瞥她一眼,倒也没拒绝,幅度很小地点了点下巴。
苏秋月兴致很高地走上前,黑褐色的长发和百褶裙跟着飘起一点弧度,小皮鞋嗒嗒地踩在木地板上,像个涉世未深的小公主,在他面前停下。老刘板也没给她什么准备的机会,很快就开口。
“情景类,和朋友借钱。”
苏秋月杏眼微张,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刚刚的题吗?”
“你去考试,”老刘板反问,“主考官会给你和上一个考生一样的题?”
苏秋月无言以对,咬了咬唇,慢慢在原地开始演。老刘板这题出的很阴,和她给人的印象几乎是两个极端,她尽量想展现出求人的态度,可是自身小公主似的气质和说话的腔调还是能看出这是在演戏。
老刘板未予评价,接着又出了下一题:“情景类,给朋友借钱。”
苏秋月听到题,立刻就如鱼得水了起来,表演流畅万分,甚至安排了一个转折,从最初的刁难到最后的慷慨,趣味性很强。
表演结束,苏秋月拂了拂额上的汗,眼神期待地看向老刘板。
“你这表演,”老刘板像是极其吝啬词汇,言简意赅,“和我刚教鹿念时她的水平差不多。”
捧一踩一,杀伤力够大,侮辱性也很强。
苏秋月定在原地,愣愣地朝鹿念看过去。
鹿念默默地切换上‘哪儿有的事’的表情,努力避开小师妹看过来的视线。
“行了,归队,别浪费大家练习的时间。”老刘板没了兴致,看向一排少年,“今天加课,到晚上十点结束,现在继续单人小品,我点过的人四人一组排多人小品。”
刚刚的表演被少年们很快抛在脑后,开始执行老刘板又一轮高强度的训练。
鹿念想到被老刘板这样说,小师妹此刻内心应该是看到她就反胃。于是在接下来的训练里,她也尽量避开和她比较的机会,就这么挨到了中午。
大约也是不想见到她,蒋芸把鹿念的午饭放在了排练室门口就走了。鹿念混在同学之间,边说笑边吃着蒋芸给她准备的午饭,苏秋月在她旁边毫无缝隙地坐了进来。
“师姐,”苏秋月探头过来,“你在吃什么?”
交谈声戛然而止,众人不太习惯突然多了一个人,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鹿念也有些尴尬,还是把自己的饭盒递给她看,“我妈给我准备的,南瓜燕麦粥。”
“看起来很不错诶,”苏秋月把头发挽在而后,凑近闻了闻,“我能试一口吗?”
杨子鹤在对面,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鹿念挠了挠头,把自己勺子递了过去,“你直接吃吧。”
苏秋月接过勺子,只在表面轻轻舀了勺,浅尝了下,扬起一个笑:“很好喝诶,我让我家阿姨以后也给我做这个。”
停顿了下,苏秋月又接着补充,“师姐,一会我哥来给我送饭,我的也给你尝。”
她哥,鹿念边笑着应了声,边默默想,就是傅亦安。
倒是没想过他还会给自己妹妹来送午饭。
鹿念舀了勺燕麦粥,放进嘴里慢慢咽下。
这不是,对家里人还挺好的。
有苏秋月在,很熟的一班人也暂时没了话题说,吃饭的速度快了不少。片刻后,大部分人都吃完了午饭,苏秋月还在等傅亦安来送。
小姑娘脸色渐渐有些难堪,又等了几分钟,她没忍住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傅亦安,”电话接通后,她声量没忍住拔高了些,“你过来了没有?”
她声量不小,鹿念在排练室另一侧也听得算清楚。几秒后,小姑娘又说话了。
“你有没有搞错,”她似乎忍着气,“我妈昨天就给你发信息了,她今天有事不能来送。还有我上课的地址也给你了,离你公司就十多分钟的事情。”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苏秋月有些不耐地嗯了一声。
“对,我师姐也在这上课,”她看了眼鹿念,终于暴躁起来,“你到底还来不来给我送了?哪有你这么不靠谱的哥哥啊?”
鹿念倒是没想到,他俩的对话里自己还能出现。
苏秋月在原地挂断电话,自顾自生了会闷气,接着站起,向鹿念这边走过来。
“师姐,”女孩凑到她面前,抿了抿唇,“我想请教你一下。”
鹿念放下手中的台本,客气道:“你说。”
“刚刚刘老师给我的那两道题,”苏秋月看着她,“是你的话,你会怎么演?”
鹿念没想到这茬在小姑娘心里还没过去,犹豫了会儿,不知道自己是该认真告诉她,还是该糊弄一下说自己也不会。
如果自己认真教了,仿佛坐实了老刘板那句评价似的。
想了想,鹿念还是把台本放到一边,认真地给她做了遍示范。
“其实你表演功底还挺好的,”鹿念和她解释,“但是就是很传统的体验派,从自己的生活经验去提炼表演技巧。但其实....”
她边耐心地教,边按照老刘板给她的题目又演示了一遍,小姑娘学东西很快,几次后就掌握了要点。
苏秋月最后,照模照样地又重新演绎了一遍,自己也满意了些,眉眼弯弯:“谢谢师姐啦。”
鹿念正要道不客气,排练室门口,青年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他今天只穿了件很宽松的灰色衬衫,袖口微微卷起,一边手拎着一个极粉嫩的盒饭兜。
“哪位是苏秋月?”
傅亦安语气闲闲的,还有点欠,“外卖到了,来拿一下。”
苏秋月听到声音,就转过头,踩着小皮鞋就向青年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