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忙活过后便退下了,留两个人说话。荀肆紧抿着嘴等他开口,阿大说言多必失,要她在皇上面前管住嘴。
“马不停蹄这一路着实辛苦,先歇息几日。三日后会有先生教...”该用什么词呢?爱妃,二人今日才打照面,着实叫不出口:“你后宫之事,约么用时一整月。那过后便是正日子,正日子后,后宫就交给你了。”
“是。”
...
“素来寡言?”云澹撂下适才的话头,猛的这样问她。正在神遁的荀肆被他这样一问,眼睛终于聚拢起了光:“倒也不是。”
云澹偏头瞅她,眉尾微扬,要她继续说。
荀肆清了清嗓子,也偏过头:“头一回见,炕头还没捂热呢,怕说错话惹皇上生气。臣女孤身一人从几千里外来到这,万一惹您不高兴,被您一刀咔嚓了,多少有些可怜。”
“大可不必。朕亲自选的皇后,自然不会..”云澹学她语气:“咔嚓你。”而后指了指外头:“叫你的人进来,朕认一认。”
“好。”荀肆伸出双手在头侧,拍了拍,动作舒展,身上的痞气露了出来。外头进来两男一女给云澹请安。荀肆逐一指了:“定西是侍卫,行伍出身,门外伺候。正红和北星在身边伺候。”
“叫什么?”云澹指着北星,追问一句。
“北星。西北兴撞名字,孩子出生由父亲抱着出门,撞见什么便叫什么,北星出生之时,他阿大抱着他出门,一抬头望见了北天的星星。”荀肆替北星答。
“好名字。”云澹笑了笑,又对荀肆说道:“身边伺候的男子,不能放全须全尾儿的,这规矩可有人与你说过?”
“回皇上,割了。可以传人来验验。”
“倒是不必。可知朕为何要将你安顿在永和宫?”
荀肆摇摇头:“恕臣女愚钝。”
“朕登基后,将这后宫各宫殿的名字重新拟了,永和宫、永明殿却原封未动。永明的“明”意为“正大光明”。永和的“和”意为和睦亲近。朕为帝,你为后,帝后和睦方能国泰民安。”
眼前的人是师从哪位学的讲话呢?一句废话没有,人情练达却在其中,叫人心里舒坦。毕恭毕敬点头:“是。”
…
云澹该说的话说完了,一时之间不知还该说些什么。琴棋书画?听说她不精。闲话家常,还没到那个地步。于是干脆住了嘴,等着她开口。她却老神在在,动都不动。这与旁的女子又不一样,旁人生怕在他面前冷了场,各种新奇乐事讲与他听,逗着他说话。
荀肆这会儿尚不知眼前的题如何解,还是阿大那句话,多说多错。何况与他说话着实无趣,荀肆坐不住了,但二人毕竟头一回见,这位又是九五至尊,多少还要顾忌些,于是微微低了头,叹气声几不可闻又恰巧能被人隐隐听见,云澹扭头看到她带死不活的样子,亦觉得无趣。
“累了吧?”云澹缓缓站起身,声音依旧和煦,笑着望荀肆:“叫宫人伺候你歇息吧!毕竟还未过正日子,朕在这里呆太久恐怕会辱你名声。这会儿先回去,改日再来看你,有什么事派下人去永明殿找朕。”
话中之意但凡有些脑子的都能听出来:其一,朕不会常来;其二,你也别去找朕,有事叫下人去请,来不来再说。
荀肆根本不在乎他来不来,只觉得他要走了开心,面上笑开了花站起身,声音终于能听出雀跃:“臣女送皇上。”
云澹已走出两步远,听她这样说又回过身来:“改口之事倒没有那么些讲究,不必压着时辰,今日便改了吧!”大有占她便宜之意。
... ...
改.个.屁.
“臣妾送皇上。”荀肆是谁?陇原有名的滚刀肉,能屈能伸大丈夫,改个口有何难?
云澹满意点点头,长腿一迈,头也不回走了出去。直至出了永和宫宫门才扭头问静念:“她怎么没胡子?刮了?”
静念一口老血憋在胸口,皇上在里头呆那么久,出来就这句?
“看身形,荀家亦没亏待了她,在朕这里自然也不能亏待她,往后好吃的先往永和宫送,别亏了她嘴。掉一两肉,惟你是问。”
而后竟破天荒笑出声:“今儿个那些老头们惊的下巴要掉了,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没敛着,落在后头关门的北星耳中,北星心中切了声,这皇帝摆明了嫌弃肆姑娘,好在肆姑娘也不稀罕他!
第7章 君若扬路尘(二) 荀肆莫不是个蠢货吧……
这张床太大,比陇原家中的床不知大了多少。荀肆在床上打了一个滚,还未到头,又将手臂伸直,方能将将碰到床沿。脖上挂着的狼牙随着她翻滚,这会儿缠住了脖子,索性将它解下来,对着烛火的方向看。
荀肆忘不了那一日,韩城听阿大说要进宫的是荀肆之时的神情。嘴唇紧抿,一言不发,转身跑了出去,翻身上了马,奔出了营地。荀肆打马在后头追他,然而他疯了一般,眼见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一片荒原之中。
荀肆不大记得清自己当时是否哭了,只觉得心疼。
韩城是阿大从兵荒马乱中捡回的孩子,一直养在营帐中。荀肆幼年第一次去营地,便是长她两岁的韩城带着她去外头摘野花。待荀肆再大些,韩城有两年一直对她虎着脸,那会儿荀肆不懂,总以为韩城厌恶她;然而有一日荀肆韩城营帐找他,看到他舆图下压着自己的帕子,少女之心懵懵懂懂绽开一朵小花,为韩城开的。
荀肆想过,若是要嫁人,定要嫁给韩城。不然还能嫁谁?哦对,嫁了宫里这位。
将狼牙带回脖颈。
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捏着自己肉乎乎的胳膊,一会儿捏出一条线,一会儿戳出一个圆,自己与自己玩了起来。
是在那一日韩城从自己眼前消失那一刻突然爱上了吃,世上美食用不尽,一旦入了口,那颗心又会欢快起来。
巴巴睁了一夜眼,天终于擦亮了。
正红帮她穿戴好,一推门,外头齐刷刷十几个人在请安,亦在等她派活。荀肆脑子转了转,打死想不起都叫什么了,干脆坐在椅子上,指着站在最前头那位:“叫什么?”
“回主子,小的叫彩月。”
“都是进宫前的名字?”
“回主子,是进宫后主子赏的。”彩月不好说的太明白,她是先后跟前的人,先后去了,闲了小一年,这会儿才重新给派了活。不仅彩月,眼前这些人,有半数都是伺候过先后的人。
“那…”荀肆顿住了,又为自己的自称发起了愁,清了清嗓子:“咱们这么的,我呢还不是皇后,咱们也别见外了。跟大家交个底儿,我这人脑子不够数,你们的名字我是一个都没记住。不如这样,以后每天安排一个人,跟我说说名字,陪我说会儿话,这样记起来容易些。”
宫人们面面相觑,这要求一天一个下人陪着说话记名字的主子,今日算是头回见了。
“要么…奴才先来?”在队尾走出一个白净斯文的小太监,略大的圆顶软帽直盖住眉毛,露出一双清澈乌黑的眼。这个小太监名为存善,从前不是这样外露的人,只是这段时日觉出大家对新后的抵触,昨日见了真人又愈发的失望,担忧大家给荀肆难堪,是以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我看成。”荀肆走到他面前,发现他竟然比自己还矮了几分:“走罢,刚睁眼,头还晕着,随我在这永和宫内走走。”
“是。”存善耷拉着眼快走几步到了前面带着荀肆上了甬道。按说皇宫内各宫殿方方正正,不会有小园子,但永和宫除外。还是太上皇在的时候,将旁边几个宫合了,改了永和宫。又在永和宫内建了个小花园。这永和宫里有水有花有亭台楼阁自成一派。与西北的大山大河相比,多了一些娟秀之气。丢颗石子到湖中,咚一声,水可不浅。
“叫什么?”
“回主子,小的进宫后很少能到主子跟前,是以没有赐名。本名叫存善,小的娘亲从前常年给庵里的姑子送饭,供奉神灵,就给小的取了这样一个名。”
“那你怎的就进宫了?”
存善眼眶一红:“小的出生那年父亲得病去了,五岁那年母亲也撒手了。村里的私塾先生收养了小的,然而几年前也…”
他这一哭,荀肆慌了,问话怎的还把人问哭了?忙拿出帕子上前帮存善擦泪,存善哪见过这阵仗,慌张的向后一退,一头栽进了湖里,手脚扑腾起来,显然不会水。正红叹了口气,刚要脱下褂子下水,荀肆已飞身跳了下去,抓着存善的衣领将他带出了湖。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个练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