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书卸下一口气,“真没想到,往日里她总是温温和和的模样,还总待在忆灵渊,也不大参与世俗之事,我以为她是个文静知礼的好姑娘。”
顾蜀舟如木偶人般僵硬地提筷吃饭,魏书的话传在耳边像是尖锐的刺,刺的他吞咽饭粒都那样艰难。
“那神女提出那样的方法去对她,倒也说得过去。”魏书突然又说。
顾蜀舟一怔,他抬眼去看魏书:“什么?楚姑娘说了什么方法?”
魏书与顾蜀舟是同门师兄弟,魏书虽一直觉得这个师弟平日好玩了些,但从来没怀疑过师弟会干出什么坏事,顾蜀舟问,他便将自己听到的告诉他:“神女说要想关闭鬼门,就要用上古轩辕夏禹剑刺穿楚微姑娘的心脏,取她的心头血,以血祭鬼门,便能关上四方鬼门。”
啪嗒一声,顾蜀舟手中竹筷掉在桌上,他瞳孔大睁,面上惊惶,将魏书惊得不轻,魏书皱眉:“熠钦,怎么了?”
顾蜀舟心绪不平,他舔了舔唇,摇头:“没事。只是,只是想到,楚微好歹是我带回来的人,还是……有些不忍心。”
魏书哦了声,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别多想,你想想她打开鬼门,放出百鬼,祸害了多少百姓。”
顾蜀舟又抓起桌上的竹筷,僵硬着点头。
“你先吃吧,我先出去看看。”魏书道。
“师兄!”顾蜀舟突然高声叫住他。
魏书诧异地看向他,“嗯?”
“楚姑娘,她怎么知道要用轩辕夏禹剑去取楚微的心头血的?”顾蜀舟问。
魏书皱起眉头,“好像说是她梦到的,九天之神的启示。她是神女,能通天意也说得过去。”
顾蜀舟捏了捏筷子,哦了声,“我知道了,的确是,说得过去。”
第126章 定下 夜宿北方城,述说当年事……
楚天爱是到后半夜才回房间的。
众人齐聚一处, 总算商定了如何处置楚微的方法,等到轩辕夏禹剑刺穿楚微心脏,楚微是决计活不了的了。
楚天爱推门进屋, 脸上的神色僵滞了一瞬。
隔了几秒楚天爱才重新调整好神态, 扬唇进屋:“顾公子怎么来了?”
顾蜀舟坐在房间内,他脸上疲态尽显,看到楚天爱却是精神了,“楚姑娘。”他站起身来。
楚天爱阖上房门,再转身走至他面前, “怎么这么晚过来?”
“我来, 是有事想问你。”顾蜀舟将手撑在桌面上, 他盯着楚天爱的脸,极其希望能从这张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但楚天爱将神色敛下眼眸,他什么都看不出, 顾蜀舟叹了口气,索性直接开口问她,“你真的要用轩辕夏禹剑对付楚微吗?”
楚天爱未见半分恍然之色, 她平静地点头,应声说是。
顾蜀舟睁大了眼,他理解不了楚天爱这样平静的缘由, 一时间无名火气烧至心头, 他高声质问她:“为什么?”
声音里是对她从未有过的愤怒。
楚天爱缓缓抬眼,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是坦坦荡荡的清澈明亮,“她开了鬼门,让黎民百姓皆陷于危难之中, 所以我杀她,是为了天下苍生。”
顾蜀舟嗓子发哑,“可你跟我都知道,她,她明明就不是……”
“她是。”楚天爱打断他的话,“我亲眼看到她拿了神骨,我跟你,我们并没有诬陷她。顾公子,顾熠钦,你是知道的吧,如果她活着,死的就是我。”
顾蜀舟被最后一句话说服了,他就算有满腔的话都被最后这一句给堵住了。他不能让楚天爱死。
他紧抓着桌角的手缓缓松开,浑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松懈,整个人蓦然垂丧起来。
想到楚微真的会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抽痛起来,其实……他并不想楚微死。她活得那样不容易,去年在沃洲那一夜,她浑身是血倒在街上失去了意识还在喃喃地说“我想活”的样子的,仿佛还历历在目。
可他不能让楚天爱死。
房间里烛光昏黄,照见顾蜀舟眼底有滢滢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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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楚微跟微子启一路朝北而去,宿在城中已无人居住的房子里,这房子的主人不知是有事出了远门,还是……已经被害,他们进来的时候,屋里的灯其实还亮着。
如今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家家户户都是闭门不出,商户也不再做生意,唯恐撞上这乱窜的鬼怪妖邪,然后没了命。
楚微跟微子启住在一个房间,她睡在床上,微子启打着地铺,两人安静地听着屋外响起的淅沥雨声。
楚微睡不着。明知危险马上就要来临,她如果睡得着也是心大。
她蜷缩起身体,翻身看向躺在地上的微子启,房间里没烧暖炉,他身下就铺着薄薄的一层地毯,身上盖的棉被也不算厚,北边的气候原本就比洞真墟冷得多,但自从从洞真墟出来之后,他就再没叫过一声冷。
窗外的寒风吹得赫赫作响,楚微抿唇,小声地叫了声师傅。
她见他紧闭着眼,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却不想他低声应了句嗯,而后他睁开眼,在黑暗里朝她看了过去,“怎么了?”
楚微心中一紧,抓紧粗粝被角,隔了会儿才鼓足了勇气问他:“你冷吗?要不要到床上睡?”
微子启将手枕在脑后,“我十多岁的时候,微国的局势就很不好了,邻国周边都对微国虎视眈眈,有一回那些番人攻进了边境,我领命率兵迎敌,当时刚过了冬至,特别冷,大军驻扎在边境上,我洗的里衣刚刚拿出帐篷外就被冻住了,那时候我也没觉得冷,只想着等这场战打完,看着皇弟顺利继位,心里就觉得暖和,开心。”
第127章 压力 我所做之事,终会有代价
楚微听着他的声音, 忍不住去幻想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师傅十多岁的时候是百年前了,十多岁的师傅又是什么样子的?
“那场仗打完之后,没过多久皇弟就继位了,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得偿所愿, 往后就可以闲云野鹤,做我自己的事。”微子启轻笑一声,“但战争永远不会结束,皇弟跟皇帝差一个字就不一样了。”
他声音里带着无尽嘲讽。
自古无情帝王家,他帮皇弟打了胜仗, 皇弟会感激他, 崇拜他, 但一旦那个人继位称帝,他从前那些战功就全成了功高盖主。鹿邑一战他带兵击退敌军, 抢回微国失地,本是功臣, 最后却被踩为阶下囚。
私通敌军叛国通敌的罪名无端给他扣到了身上,甚至都没有一个确凿的证据。可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他在天牢里一直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身为臣子, 他一心为国,身为兄长,他尽职尽责,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他想不明白。
“就是当时在天牢里的那一念之差, 我就弃了自小修习的佛修,杀了皇城千人,自此叛逃离去。从前我为国上战场,是不得不,是情有可原, 师傅说我慈悲心依旧,可叛逃那一日,我丢了慈悲心,也再也参不透所谓佛修。”微子启将那段过去絮絮而出。
当年他其实怎么都想不通,回了昭山还同师傅大吵,最终被逐出师门,后来是步荣华带着他重修剑道,过上了过去心心念念的闲云野鹤的生活。现在想来,其实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自古无情帝王家罢了,他逃就逃了,万不该拉上那样多的无辜者去死。
“其实我本就不配修佛。”微子启说。
楚微听到他嗓音嘶哑,简单的一句话里不知含了多少辛酸苦涩,她心口堵得发慌,掀开被子翻身而下,小心翼翼地蹭到他身边,蹲在他身侧,伸手去拉微子启放在肚子上的手,将他的手指紧紧地包裹在自己掌心。
他的手真凉啊,这一回他没叫冷,可她感觉到他真的很冷。
“师傅,那些人本也对不起你。若没有你替微国镇守一方,外敌入侵,又会有多少百姓死于战乱。”楚微出声开口。
微子启朝她看去,黑暗里看不太清她的神色,但他能感觉到她此刻应是心疼的表情。他知她并非是那种见谁都能流露出三分怜悯的姑娘,很多时候她心肠硬得很,可偏偏总对他心软,总是与他感同身受。
微子启挣开她的手,再反手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之中,“小微,不必为我找理由。我知道,总有一日,我应为我所做之事付出代价。”
楚微心底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