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戏(150)

她堵着气掉了几滴眼泪,该死,南京阴气太重。电话来了,是妈妈在约她下楼。奇怪,白下区这么小的宾馆,她是怎么找到的?

妈妈站在楼下,笑着和她打招呼:“顶顶,很久没去玄武湖公园了,去走走?”

工作日的公园鲜少游人,天气湿冷。和妈妈逛到公园深处,坐在湖边看银色的湖面和薄雾。

远处有两三岁的女孩在追逐妈妈,爬到了再起来追,胡羞想,自己也许也有和妈妈这么亲昵的童年。

现在是坐在长椅也没法轻易靠近的关系。

“妈妈给你带了很多零食。你以前喜欢吃凤梨酥,饼干,吃得牙都坏了,这次我都买了,俄罗斯的,特别甜。”

胡羞并不喜欢零食,曾经总是挑甜的塞进嘴里,是因为家里没有饭可以吃。

“你最近还好吗?和那个小帅哥男朋友。”

“嗯……”

“没想到。我以为长得好看的男孩,心思都很活络。”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白下区那个宾馆?”

“妈妈的直觉。小时候我和你爸经常带你来这附近吃饭,你爸也猜你在这儿。”

她憋着气:“当初为什么倒追我爸?”

“看他是个老师,弹钢琴拉小提琴吹口琴什么都会,我喜欢浪漫的人。

后来我发现,那些乐器都是他的谋生工具,大意了。这次回来离婚我想把户口也迁走,花点时间吧。

但我想留在北方,以后你要去北方找我,妈妈欢迎。”

本来以为家早就散了,时至今日重新听到一次还是免不了难过。

“你爸年轻的时候就这样,不喜欢的人入不了眼,崇敬的就放低身段去讨好,亲近的人就无条件贬低,还觉得自己表达的都是爱。”

“别替他说话。”

妈妈不接,只顺着往下讲。

“被你爸从家里赶出来,我存折里只有三万块钱,到了北方租个小房子,楼上楼下都没有邻居。

我跟风买了台DVD,在家每天唱卡拉ok。听起来有点土是吧?

但那边就很流行这个,半夜也唱,唱到关了灯看自己像鬼把自己吓到——吓到笑了。

那一刻我才想明白,我快五十岁,不好看了,幼稚,还疯,但还想爱自己。到这个年纪了,我可以自私了。”

说到这儿胡羞有点释然,也许是因为潮湿的味道,也许是妈妈的话,或者心里有什么想通。她问,妈,你爱我吗?

“爱。我们都爱,我虽然讨厌他,但他那些话有他的道理。

没能娶到恩师的女儿,是因为他只是个老师,而我愿意嫁给他,因为他是个老师。

地位和金钱有多重要,随时间都没变过,只是他用自己觉得最先进的那一套教给你,过时了,表达也太难听。”

用翻译的术语来说,是传达度——爸爸的传达度是零。

她坐在凳子上晒太阳,身体逐渐暖和起来。的确爸爸和妈妈给她的爱,就是错位到一丝一缝都合不上的程度。

父母和孩子关系除去亲情,更多的也许是羁绊。说不清楚,舍不掉也离不开,又幸福又痛苦。

“我住的和你不远,把礼物给你带回去,回上海吧。”

“好……”

满箱子吃不完的零食,胡羞第二天的高铁回去,还是晚上又回了家。

敲开门走进客厅,两盒唐饼家和茅台,有人来了。碰上眼睛,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

穿得无比正式的刁稚宇,先她一步登门拜访。白衬衫黑皮鞋,头发也修剪规整,正式得像来提亲。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怎么在这儿?”

“他来拜访我找南京的话剧老师。”爸爸进来拉凳子坐下,并不理她,只和刁稚宇讲,传媒大学南广分院的老师,挖掘了明星,是他朋友;南大小剧场请他去做过配乐,现在音乐学院的很多学生,都是他培养的,真的要想找到可以帮他提升演技的人,不是没有……

说完还指了指胡羞:“她很喜欢南大的小剧场,以前周末都不回家,经常去看话剧。”

胡羞觉得很奇妙——自己似乎也从来没有认真审视过爸爸,以及,爸爸好像比想象中……厉害那么一点点。

刁稚宇笑了:“她也是在小剧场里认识我的。当时我刚毕业,做小演员还很迷茫。

如果不是她的肯定,我也不会现在很坚定地要做演员。”

聊了两个小时,胡羞本想和爸爸好好聊聊,一句都没插上嘴。

等刁稚宇站起身:“听说叔叔晚上还有课,那我先走了。胡羞,你和我一起走吗?”

“都走吧,我快来不及了。”

爸爸甚至都不想和她说一句话?

临出门,爸爸突然喊住:“刁稚宇……”

穿得正式的刁稚宇转过身,头和门框快持平,站在爸爸面前恭恭敬敬。

“好好对胡羞,她需要一个交代。”

刁稚宇笑了:“如果您同意,我会和她结婚。”

胡羞下楼轻飘飘的,结什么婚,谁同意的,逞能?她尾随着刁稚宇在长楼梯上转来转去:“刁稚宇,你来多久了?和我爸聊了什么?最后那句话什么意思?”

“都是秘密……”

“和我结婚?谁答应了?”

“你爸不也没回答吗。”刁稚宇拉开单元门换了话题:“八年前你当时看到扔东西下来,是站在哪?”

胡羞愣了愣,指了指几米外的空地,那曾经是三个垃圾桶。

刁稚宇牵着她的手走过去站定,也不说话。好像有雨落下来,深秋的南方雨丝不断,很快脸颊湿了一层。

“我听赵孝柔说过你的事,妈妈的情人住在家里,你和妈妈的东西被扔下楼,前夫就在这儿决定和你退婚,我都知道。

前几天听到你的噩梦,我就想,能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你彻底忘掉这些,想来想去。

也许你自己能够克服,但可能我出现,在你有噩梦的地方都走一次,就可以洗掉不愉快的回忆了。

至少,有人在你梦里偷东西,我也可以进去搏斗,帮你保护一下,充当超级英雄。”

“你……”

“我什么?”

“你是奥特曼还是钢铁侠?”

“这我还没想好,圣斗士星矢吧。”

“不要,我不要做雅典娜,只会真诚祈祷,什么都不会做,还有一堆圣斗士要花时间保护她。至少也得共同战斗才可以。”

“黑寡妇吧……”

“不要,太难听了。”

站在楼下,胡羞望着五楼的阳台,安安静静,没有东西要掉下来。

反而是天上有雪——南京下雪了。雪落在地面融化,地面湿滑干净,并没有曾经那么脏污。

胡羞说,所以,你跑到北方找我那次不是演的,我放心了。

“为什么要演,是我想见你。虽然要一步步套牢你,但是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出现,本来就是男朋友该做的事情。我比你想象的在乎你。”

“刁稚宇,你太好了,偶尔都担心自己是不是值得。”

“也没有人再会像你一样坚持不懈地找我。剧本杀这个东西,玩家更替很快的,喜欢并不永久。”

两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本以为淋湿了会冻得发抖,完全没有。

刁稚宇像是想起什么:“说起来,我们好像没有给对方庆祝过生日,也几乎没有互送过礼物,唯一圣诞节那次,还被裴轸搅局。”

“他快当爸爸了。”

刁稚宇顿了一秒:“我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那,你还有什么梦想没实现吗?”

胡羞沉默半天:“刚才我脑子里想了一下,如果你会读心术,应该能猜到。”

刁稚宇笑了:“太过分了……”

可能你想的是,我希望能够永远和你在一起,而事实的情况是——我想再见一次秦宵一。

我真的喜欢你,比你想象的要喜欢。曾经我想过,也许在雪国列车里,自己的动心的一切都不让你知道,当成一段私人的少女心事,留在我二十后半的心动记录里。

我也曾想过,在你告诉我你的名字的时候,只要做个简单的朋友就好;你也许在下班过后会想起作为玩家的我,也许吃过饭觉得无聊想要喝酒,路过时会来楼下叫上我;也许和其他女孩调情又失落后,会对眼睛里带有期待的我,偶尔有所波动……

也有可能,在你离开雪国列车后,偶尔想起冲动和上头的玩家,会在脸盲症的边缘里挖出没什么存在感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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