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其然瞥瞥他眼睛,读出了一种认真与诚恳。
“你活的不舒服吧。”男人指了指自己脸,示意张其然面上的伤。
风吹过,张其然抽了下鼻子,没有说话。
“当然,世界上也不存在完全舒服的活法,”男人又把名片往他跟前移近一寸:“当演员也是,但至少,这些伤这些疼都不会是真的。”
☆、4
“晟真影视
艺人总监
崔鸿”
张其然躺在床上,反复把玩着这张名片,默念上面的职位与名字。
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儿。
可他还是不太相信。
刚吃下去的退烧药起效了,张其然浑身冒汗,他把名片压回水杯下边,决定先睡觉。
不到六点,张其然就醒了,他完全退了烧,整个人舒适了许多。
窗外鸟雀啁啾,他把那张名片抽出来,看了又看,仿佛为了确认它是个实体。
昨晚回家路上,他已经在手机上搜过这家公司,很明显,它是影视行业的金招牌,百科介绍堪比一张摆满精品的展示柜,许多耳熟能详收视率高传播度广的影视作品都出自这里。
为什么找他?
张其然忽然不能理解。
刷牙的时候,他反复打量镜子里的自己。自幼时起,他的确被镇子里长辈夸过生得漂亮、长得好,但来到这座城市后,走在街上,他只能算满目金粉之中的一粒砂尘。
张其然套上T恤,想要拎起那件黄色的制服马甲,可手指却在半空停住。
无数个骄阳暴雪,繁花枯叶的日子里,他都坚持着,坚信总有一天,它能换回尊严。
可昨天下午,他又心灰意冷绝望无援地把它摔在脚下。
张其然握拳收手,掏出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
——
城市的通讯仿佛一张巨大的蛛网,有人拼命往外攀爬寻求机缘,有人悠闲地悬挂在那里,似乎一动也不用动,都有猎物送上门来。
这个昏昏欲睡的午后,靠在沙发上的季惊棠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正在玩手游,瞥见上面的“甜心芭比”四个字,她眉心微皱,接通电话,立马切回游戏。
季惊棠在游戏里装好弹,开腔便是甜丝丝的像裹了层椰蓉的嗓音:“爸比——”
对面的中年男人笑呵呵的:“棠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消息。”
“什么呀。”
“我给你找了个戏。”
季惊棠坐起来:“真的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季惊棠嘴角的弧度已经收不住了,直接在游戏里自雷,想要专心致志听电话:“什么戏。”
“一个网剧。”
季惊棠垮下肩,撅着小嘴难掩失望:“就网剧?听你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制作电影呢。”
“但是是大公司。”
“哪个?”
“晟真。”
季惊棠的兴趣回来了点:“哇——我好喜欢。”
男人笑了。女孩的反应很让他满意。
季惊棠又忙不迭问:“那我什么时候去剧组呢。”
男人说:“别急,这两天得走个试镜流程,表面功夫总要做好的。”
“啊?这么麻烦啊?”季惊棠翘起脚面,盯着那片转好的烫伤,像一朵狰狞的玫瑰花。
“小事情,我已经交代好了,你露个面就行。”
季惊棠睫毛扑闪两下,委委屈屈:“好吧……”
“你脚受伤了?”
“啊,”季惊棠有点惊讶:“你看到我朋友圈了啊。”
男人说:“我怎么会看不到?”
季惊棠眼帘半垂,讥诮地翘了下嘴角。
“最近有没有好好待在家里?”男人又问。
“当然有啦,”季惊棠卖力地撒着娇:“每天像个等骨头的小狗狗一样等您的短信和电话,天天都望眼欲穿,就想一座……望夫石欸——”
男人还是笑着:“和luka一样么?”
季惊棠一顿,瞥了眼地毯上呼呼大睡的比熊犬,扯着嘴角,勉力笑起来:“你怎么知道啊,你是不是特别想我,在客厅偷偷装了个监视器?”
“被你发现了?”男人附和着她的玩笑,末了问:“今天在家吗?”
季惊棠沉默一秒,保持住甜腻的语气:“我在不在你看不到吗?”
男人心情大悦:“好好等着,今晚我去你那边。”
挂了电话,季惊棠丢开手机,明艳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她坐起身,半晌没有动作。空无一人的偌大客厅里,光影流转,冷气强劲,白色纱帘被风鼓起,像是游荡难安的魂魄。时间流失得悄无声息,快到夕阳西下,季惊棠才回魂般站起来,走向了盥洗室。
☆、5
季惊棠化了个心机韩系裸妆,她要面试的女二本是个普通人家女孩儿,在酒店当前台,机缘巧合遇见了贫民贵公子男主,从此深陷其中,逐渐黑化成白莲花,恣意插手主人公之间的感情。
戏份重,人设也鲜明突出,如果表现得当,可以顺利为她圈波剧粉。
季惊棠对着敷完粉饼,啪一下合上盖,换上裙装,出了门。
她本身五官就极为出色,皮肤跟白搪瓷一般好,略施粉黛只算是锦上添花。
明星与普通人的区别多在于此,放眼望去,满眼都是灰蓬蓬的霾,忽而有束洁白柔光。
季惊棠就在这样的惊艳注视里,施施然迈入了华晟的面试处。
这层楼有道很长的走廊,通明敞亮。
面试间的门虚掩着,边上坐了三四人,都是来面试角色的,有男有女,赏心悦目。见有人来,他们纷纷望向季惊棠,打量着她的外形气质,并各自在心底将她划分到劲敌那一栏。
却不知,这是一条早对这片水域游刃有余的鱼。
季惊棠不紧不慢,只是在长凳坐下,取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她并不着急进场,反正祁先生早已帮她打点妥当,她也只是来露下脸背几句台词,跟一帮子上不了台面的争先恐后,反倒显得自己低级。
她玩了会手游,仍觉得无聊,便舒展了下细白的手臂,眼波不经意往边上一瞥。
走廊尽头,正有个人往这过来,他白T黑裤,最为简朴的穿搭。季惊棠未多留意,以为是公司里哪位工作人员,待他走到近处,停了下来,身形逼压,她才再次仰头。
四目相对,俱是一怔。
怎么会是他?季惊棠心下生惑,余光在他周身转了一圜。
男生手里拎着个看起来鼓囊沉甸的黑袋子,她视线一顿,微扯嘴角,送外卖的,哈,可不就是个送外卖的。
季惊棠并不打算与他“相认”,只维持着原本姿态,腰杆笔直,颈线柔媚,整个人像是湖光之中遗世独立的白天鹅。
不想这位外卖员却主动与她打招呼:“季小姐,好巧啊。”
他嗓音干净,是少年人特有的无垢声线。可季惊棠却如同不小心沾上了泥点子那般,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而后迅速调整好表情,灿然扬眸:“好巧。”
她此刻才得以看清这男的面貌。上回他被打的鼻青脸肿,汗水又糊了满脸,还穿着颇为可笑的工作服,她根本不想拿正眼瞧。
今天再见,收拾清爽了,倒是人模狗样,但她并不打算与他多话,一是她今儿个胜券在握情绪尚佳,二是身处公开场合,她可不想惹是生非。
她微笑着问:“又来这送外卖呀?”
她稍稍咬重那个“又”字,也不知他听没听清。
男生没有搭话,她只看得到他下巴与漆黑的眼睛。
季惊棠敛目,继续平视前方,视他如团空气。
只是男人的目光与影子始终罩在她头顶,她能清楚察知到。她难受到极点,像是坐进了一坨稠糊的鼻涕里。
好在他手机响了,眼下粗旧的帆布鞋终于一动,男生转身去了别的地方。
季惊棠嘘了口气,听见他不大不小的声音,“对、我到了、好好、我在外面等你。”
吱呀一下,面试间的门从内推开。
门内走出个男人,季惊棠双眼顿时亮了,因为他那头标志性的灰发。
他是崔鸿,业内的王牌经纪人,没少带出过当红小生流量花。因为祁先生,她曾有幸同他一张桌子吃过饭,有过一面之缘,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季惊棠当即起身,端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朝他走过去。
她恭敬叫他:“崔老师,您好。”
灰发男人正朝别处看,听有人叫,目光来到她身上,辨认几秒,确定自己不认识,便直白问:“你是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