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服了这女的,张其然长吁:“求你睡吧——季小棠。”
季惊棠终于破涕为笑,却不敢发出响动,像只声带有问题的小母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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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露重时,张其然的第二部戏杀青。
如一段梦境结束,终要从他人的故事里抽离和远行。宴席里,他收到了大捧花束与甜美蛋糕,导演的赞赏也迎头盖下,说他很能入戏,说他成长飞快,说他必将成大器成影帝。
他象征性地发了条微博,感谢剧组,感谢机遇,他没写长篇累牍的小作文,寥寥数语,诉尽角色深刻。
张其然三个字上了热搜。
他的粉丝数量翻倍增长,剧照铺满广场,小组与论坛挂起多张有关他的帖子,主楼均是他的照片,网友们有看好,有唱衰,也有粉黑大战,撕出千层高楼。
崔鸿从助理那知道了些事,问他:“你谈恋爱了?”
张其然说:“没有。”
崔鸿显然不信:“小涂说你有女人了。”
张其然回:“有,但不是女友。”
崔鸿荒唐一笑:“还没混出点名堂,倒先学会享受了。谁啊,靠谱吗?嘴够严吗?”
张其然不敢担保,只说:“她就是想要钱。”
确实,就在这位新晋金主甚嚣尘上的日子里,季惊棠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笔收入。
张其然并未敷衍了事,虚头巴脑地应付她。
进账五位数的短信提醒足以让她原地起跳,同时也证明,她的确跟了位不错且靠谱的寄生对象。
名气意味着忙碌,张其然无缝进组,连接三个代言,还要四处跑活动。
季惊棠就踏踏实实做他的“剧组妻子”,给他拥抱,给他亲吻,给他全方位环绕式的爱意。
闲时她还学了些厨艺,大展拳脚等他回来享用。第一回挨夸后,她举着汤勺欢呼雀跃,自信宣称要喂饱他身体的每一处。
德行。
张其然被她逗乐的次数越来越多。
这是季惊棠?
好几个夜不能寐的深夜,他都会凝视着怀里的女人这样问自己。
她咂咂嘴,磨磨牙,偶在梦里拳打脚踢。
这他妈居然是季惊棠——曾将他自尊蚀光的毒物,竟成为他生活里为数不多的静好与轻柔。
从此,在间歇性的迷失里强令自己头脑清醒成为他常修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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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其然新剧是都市职场剧,与女主角有不少吻戏。
他之前两个角色的吻戏相当出色,出色到出圈,掌控感与代入感堪称一绝,惹得一众母狼嗷嗷高呼。
所以吻戏对他而言从来都是小意思,无奈这次的女主演格外生涩,难以入戏。几次cut后,导演招呼他们过来复盘刚才那些不满意的片段,分析缘由。
导演一会一暂停,逐帧点评,从动作到情态,无一不指导。
围坐的几人神色各异,张其然平淡看着,女主演则面红耳赤,点头受教。
过了会,他取出手机,开始录摄这段吻戏。
他兴致勃勃,难以自已地地想,等回去了就把这段视频拿给季惊棠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双手划来划去的导演一怔,分去眼神:“张其然,这是干什么?”
男人被打断,神思还未完全抽离,眼中似隔着雾气。
渐渐,他反应过来。
下一瞬,有巨响在身体里惊爆与迸发,好像列车轰隆过境,漫长无垠,最后只剩大片白光与滴滴警笛。
他错愕,迷茫,以至不知所措。
张其然匆忙按灭手机。
导演以为他在懊恼自己举动,忙解释:“没事啊,你拍么,又不是不让拍,别传给别人就行。”
他却把手机揣回衣兜,轻轻摇了摇头。
当夜回到季惊棠那里,他面色阴郁地翻箱倒柜,把女人的衣物首饰全部扯出,一股脑塞进她拉杆箱。
季惊棠惊慌失措跟在后面,试图阻挠:“你在干什么啊?”
“滚。”
他定定看她,吐出一个字,冰寒彻骨,似不会再给任何回头路。
季惊棠瘪起嘴,眼底慢慢渗出了泪:“为什么突然赶我走,我哪里惹到你了?”
滚轮轱辘,他不由分说地把她连同行李向外推。
她不依,去抱他,强吻他,一次次被他拦开,扯远。所有死皮赖脸,全是无用功。
“这个月的钱我会打给你,我们不要再联系了。”张其然一眼都不再看,撂下无情的词句。
轰一声巨响,女人终于被隔去视线之外。
开始门外还有悲戚的呼喊。
大约是顾及他身份,她不敢叫他全名,只一声接一声地唤张小然,张小然。
再后来就是拍打,抓挠,断断续续的啜泣,像条无家可归的小狗。
小狗。
张其然坐在床边,心跳如雷,一刻不停地深呼吸,他双手死撑着床缘,按到指节发白。
他曾因剧本里所描述的“心痛得直不起腰”而嗤笑,未免太过夸张,太过虚假。
谁会为爱情如此。
他一定不会。
就算会,也不该是这样的对象。
张其然枯等一个多小时,直至屋外再无动静,像死寂的山岭。
他环顾四周,缓慢起身,走向了那道门。
他停在猫眼前探望,外面仅余晦暗的走廊,再无一物。
心宕到谷底,他握住门把,想拉开确认,为自己那一丝可悲可笑的侥幸。
忽而有东西从地面窜来他怀里。
他的腰被死死箍住。
女人的哭喘从胸腔直透内心,在他身前洇出大片滚烫的湿热:“张其然,求你了,别赶我走,我只有你了,出了这个门,我真的会不知去向,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我不敢想象将来的自己会变成什么人,成为什么样,但无论如何,我都想把今天的自己留给心里的净土。”
曾经的台词原封不动归还,利刃般劈开了他心口。
张其然周身僵硬,再难动弹。
当时的他惊讶无措,现如今只有满腔悸动,仅凭一段话就能让他起死回生,失而复得的悸动。
“明天再赶我走不行吗,这么晚你让我去哪啊……”季惊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已无法组织更多句子。
张其然的手悬在她两侧,渐而握拳。
几秒后,他张开手指,也放过自己,拥住了季惊棠。
在这个无法自制的回应里,他绝望而清楚地读到了属于他的最终判词,凶吉未卜,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张其然只能是张其然
永远都无法成为时荣。
☆、15
回到屋内,季惊棠没忙着整理凌乱的行李,只拉着张其然在床边坐下,温言软语:“怎么了,方便跟我说吗?”
张其然抽回自己手,猛搓了下漆黑的发根:“就是白天在剧组不太开心。”
他当然不会承认是因为对她的在意。
“是哪个大坏蛋,”她也佯装生气的模样,对空气拳打脚踢:“让我们张小然这么生气。”
张其然弯了弯嘴角,看她闹。
女人冲着他咧出小白牙,并将脑袋贴来他怀里:“以后跟我多说说话,有什么不开心就告诉我,好不好?”
她发丝馨香,张其然用下巴抵着:“好。”
“哦,差点忘了,”她忽然一跃而起,眼睛灿亮:“我有东西要送你。”
张其然双手搭床,身姿微微后仰,惬意睨她:“什么?”
她故作玄虚:“应该是个能让你开心起来的法宝。”
他微微挑唇,饶有兴味。
女人屁颠颠跑去翻衣柜,从防尘罩中抽出一件崭新的黑色印花长款风衣,双手提到比自己还高的地方,展示给他看:“当当当当~”
张其然没吱声。
季惊棠待在衣服后边:“你怎么没反应啊。”
张其然上眼皮略扬,多看了几眼。入行前他根本不懂这些,一件T恤能翻来覆去穿两三年,如今高定穿多了,人也耳濡目染,在衣品与质感方面渐有主见。
他随手把衣服接过来,女人终于露出小脸,还怨:“你轻点,法宝很贵的。”
她越这样,他越肆无忌惮地连掀好几下,直到她扑住自己故意暴殄天物的手臂。
风衣的走线与材质是可见的工艺精湛,价值不菲,张其然瞧了瞧标签LOGO,问:“多少钱?”
季惊棠报了个数。
张其然讶然:“这么贵。”
“对啊,”她撇唇,“你给我的钱基本拿来买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