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前面的是扛着安府君的李崔巍和李知容,后面还有一个穿着鸾仪卫制服的小姑娘,一头金发闪着冷冽的光。
(五)
“金燃,你方才的话,我都录下来了。”
金发小姑娘站在高台下,声音清冷高傲。她看着台上癫狂如戏子的杨再思,眼神荒凉。
杨再思眉毛一挑,拢袖站在台上,越发像个邪异的神祗:“叶将离,你在我身上装窃听器?”
她轻巧地走上台阶,从怀中掏出一个纸轴,扔在他面前。
“那半卷安府君手里的《净土变》,我从他身上搜来了。你不是要看个结局么?既然已玩到了最后一关,就让你玩到底。”
杨再思不管不顾地拿过那纸卷,贪婪地展开细细查看了一番,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操作台上。红色光芒闪过,不一会儿操作台便响起清脆提示音,那声音宏大如钟声,震得整个墓室嗡嗡作响,提示游戏进度已加载至100%,《东都》最终副本即将开启。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兴奋地手舞足蹈,搓着手紧盯着屏幕,像在赌桌前等待开奖的赌徒。
两幅残卷在屏幕上合二为一,耀眼金光照亮了高台,接着一个冰冷系统声音咏唱般地响起:
“时间,神龙元年十二月,地点,乾陵。人物,李崔巍、李知容、朱邪辅国、程云中、裴怀玉。道具,《弥陀净土变》全图。要素齐备,程序启动。”
地底传来剧烈轰鸣,仿佛有巨兽在渐渐苏醒。所有人都望向癫狂的杨再思,而杨再思望着眼前的金发少女。
“你看,没有你的真迹残卷,我也一样能再现神迹。这场游戏,我通关了。你们,不过都是我的游戏人物而已。”杨再思眼里充满了神经质的欢喜,嘴角却溢出鲜血。
叶将离静静望着他,手中波斯弯刀的刀柄在他没注意间已经没入他的心口。陈默就站在叶将离的对面,三人无言相对着,天地有一瞬间的寂静。
“陈默,听好。地下是环形粒子对撞机,我们现在就在机器内部,距离开启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你现在就带这个出去,再把出口封死。”
她扔给了陈默一个黑色小磁片,是个老式微型窃听器。“你刚才……做得很好,不愧是我儿子。”
她笑得灿烂,金发在烛光中熠熠生辉,像古早动漫圣斗士星矢里的雅典娜。
陈默发现自己确实不了解叶将离。可是他懂她的执拗,这执拗的血液也在他血管里流淌,从未死去。
他牵起裴怀玉的手,咬牙准备先把她带下高台,却发现牵不动。
他回头,看见裴怀玉的身后再次聚拢起黑色光晕,深碧色的眼睛内光芒重新燃起。
“我把西域商路图给了李多祚,现在唐军也在和契丹军作战,只有狮子吼能驱散他们。时间不多了,陈默,你快走。”
陈默想要骂脏话。这地宫里个个都是好逞英雄的亡命徒,却逼着他做惜命的坏人。
他预备着先把裴怀玉敲晕再扛走,然而下一秒他已听见了熟悉的铃音,由远及近,恢弘博大,仿佛万千僧众齐齐诵经。却不是来自身边。
他回头看台下,看到了身穿红锦袍,端正坐在墓道中央的朱邪辅国。
铃音纯正浩瀚,排山倒海,席卷一切。那个高傲男人的周身被金光覆盖,四周烛火延绵,如同见证佛陀悟道。
他睁开金黄双瞳,开口发出的却是狮子低吼。除了陈默和叶将离,现场有狐族血统的人都痛苦不已地捂住双耳。
李崔巍朝陈默和裴怀玉吼了声快跑,牵起李知容冲向出口。陈默扛起裴怀玉,最后望了一眼台上的两个人。
金发少女浅碧色的眼睛在火光里亮得出奇。他想起外公曾经颇为自豪地向他讲过叶将离年轻时候的辉煌事迹,她曾是个英雄,时光的尘灰曾经险些将她的美永远埋没,可现在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睥睨一切的天才少女,陈默现在有点理解了杨再思当年看见她的感受。
皑如山上雪,皎如云中月。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他才发觉自己泪流满颊。
(六)
电梯门开启,他们站在龙门大佛脚下,不远处是火光冲天、妖兽横行的东都城。
“叶将离给的药在生效,城里的狐族变多了。”李崔巍指着棋盘般交错的洛阳城,街巷中不时有巨型妖兽在互相撕咬,是安府君的“火”组余部和新入局的狐族在进行最后厮杀。数不清的幻境叠加在一起,把东都变成了一个巨大能量场,李崔巍扶住了李知容,鲜血从她的双耳流下来,她咬紧双唇,不停地向身后回望。
“狐血越纯,幻境的影响越强。我先扶阿容到安全地带,陈默,在我回来之前,你要想办法暂时封掉这个出口。”
陈默点头,看了看身旁的裴怀玉。她自从吸收培养液之后恢复了许多,已经牵来了拴在树下的两匹马,示意李崔巍扶阿容上马。
陈默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无边业火,低声问李崔巍:“李太史……留在地宫里的人,会怎样?”
李崔巍眼帘低垂,半晌后才艰难开口:“玉藻前想用乾陵制造时空缺口。之前没有人这样尝试过,我不知道结果。最有可能的是,他们都会死。”李崔巍默然地看着他:“从多年前的那场拍卖会起,我和安辅国就都被他骗了。他不知从何处了解到了当年我们穿越的事,又设法让我们看到拍卖会图册,得知《净土变》重现于世的消息,借我们之手,建起东都,只为了用狐族的异能和财力掩人耳目,造出时空机器。”
陈默最后看了一眼那幽深的地宫出口,像是自言自语般又问了一句:“所以《净土变》到底是什么,它真的存在吗。”
李崔巍也上了马,沉吟之后确定地说:“存在。但至于我们当年为何会从乾陵消失又出现在千年之后,与它究竟有无关系,现在还是个谜。”
李知容此时虚弱地拍了拍李崔巍的肩膀,终于艰难张口说了一句话:“伊阙北侧有温泉,我们现在去……开闸放水。”
龙门山和香山相接之处名为伊阙,北侧山中有天然地热,曾作为皇室温泉。冬日伊水和洛水冻结,唯有北侧温泉水流动如常。如果能开闸让温泉水从山中流下,就可冲毁去往地宫的入口。
李崔巍朝山顶望了一望,调转马头,最后向陈默吩咐:“东都的应急通知台在太微城前的天枢里,你现在去修改程序,通知全城人撤离到北邙山。”
接着,他深深看了陈默一眼:“陈默,程云中是你的先祖。我见了叶女士之后才知道,是你们程家,守护了那张古画一千多年。”
言毕,他和裴怀玉骑上了另外一匹马,两队人一南一北,离开了龙门。
城中四处火光熊熊,昔日的熙攘繁盛如同过眼烟云,四处都是妻离子散、老幼哀嚎的凄惨景象。
此刻仿生人与人类访客的区别突然变得十分鲜明。由于故事线已经生成,园区内的大部分仿生人还在固执地进行着原本的程序,尽管常常被打断,依然有人在街边叫卖货物、挑水挑柴、斗鸡走狗、写诗游街,婚丧嫁娶,形成一幕幕荒谬可怕的超现实图景。
余下的人类访客中,有的已经丧失了神志,在人群里或痛哭流涕或疯狂烧杀抢掠,也有僧侣从寺院中鱼贯而出,沿街超度亡灵;有异乡人自发组织了救助棚,有医者在棚下救治伤患。样貌妖异的狐族在街中穿梭来往,努力救出压在瓦砾堆下的人们。
陈默带着裴怀玉沿着一片混乱的定鼎门大街向前飞驰,眼前身后是无尽展开的一幅幅浮世绘。
忽然间他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回头看见龙门上炸起一层烟云,接着有水流自山顶漫过,出口已经被成功封住了。
他顾不上再看,没命地继续向前跑,跑过昔日燃遍石榴花的街巷,跑过粟特人开的朝食摊,跑过天香院那个开在花树中的阁楼,跑过昔日贵人如云、春来桃花飘满水面的洛水,跑上被层层铁链拴住的天津桥,今夜此处没有北衙禁军,他跃马翻过三桥,直向城北矗立的天枢驰去。
天上细雪渐停,天上又现出一轮圆月。陈默看到河边仍有几个醉酒诗人,应当是故事线没有被干扰的仿生人,在河边对月畅饮。
陈默走近天枢,在这尊铜柱底部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金翅鸟徽记。他灵机一动,掏出腰间的鸾仪卫腰牌,翻出有金翅鸟那一面按了上去。